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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诺开始在学校门口徘徊,等我和他一起回我们居住的城区。有一天回家时,他问我要不要做他的女朋友。尽管他还是一个小毛孩,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想总比没有的好,我就接受了他。

圣诞节期间,所有那种让人激动不安的压力都得到了缓解,我又重新融入我们的城区。我的时间宽裕一点了,经常和莉拉见面。她发现我在学习英语,自己也去借了一本语法书来看。现在她已经认识很多英语单词,发音马马虎虎,当然我的发音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一直在纠缠我,总是说:你回到学校以后问问老师,这个怎么念,那个怎么念。

有一天,她把我带到她家的铺子里,给我展示了一只金属盒子,里面放了一些纸片:纸片一面写着意大利语,另外一边写着英语:“铅笔/Pencil;理解/understand;鞋子/shoe”。那是费拉罗老师建议她的方法,这是学习生词的一个极好的办法。她读着意大利语,想让我说出英文,但我的单词量少到几乎没有。我感觉她似乎无论哪个方面都比我强,就好像上了一所秘密的学校。我也注意到,她在意的事情就是想向我展示出:我学的东西她都会。我更乐意谈论其他事情,但她一直在问我希腊语词格。我很快发现当我还在学习第一个词格时,她已经学到第三个了。她问我《埃涅阿斯纪》的故事情节,她最近非常迷恋这部史诗。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她就读完了整部史诗,但我在学校才读到第二章的一半。

她跟我谈到了狄多女王,谈到很多细节,但对这个人物我还全然不知。我不是在学校里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而是从她那儿听到的。有天下午,她做出了一个评论,让我觉得很震撼。她说:假如没有爱情,不仅人们的生活会变得枯燥,整个城市的生活也会变得无聊。我不记得那句话具体是怎么说的,但内容基本就是这样。我把这句话和我们居住的肮脏街道、尘土飞扬的公园、被新建筑破坏了的乡村,还有每个家里发生的暴力事件联系在一起。我很担心她会和我谈起法西斯、纳粹和共产党,所以没有回应。我想让她明白,在我身上发生了很多美好的事情,我一口气对她说了两件事:首先我和吉诺成了男女朋友,其次尼诺·萨拉托雷也来我的学校上学,他现在比上小学时还帅。

她眯起眼睛,我很担心她会对我说:我也交男朋友了。但是没有,她开我玩笑说:“你和药剂师的儿子做爱啦。不错啊!你也委身与人,就像埃涅阿斯的情人一样……”

她的话题忽然从狄多女王转到了梅丽娜身上。她和我谈论了很久,因为我基本上不知道我们楼里发生的事情,我很早去上学,晚上很晚才回来。莉拉提到她家的这位亲戚时,好像一直都很关注她,她和几个孩子吃得不好,她不得不和艾达一起打扫和清洗楼梯(安东尼奥挣的钱根本不够用),再也听不到她在楼梯间唱歌,快乐的时光已经过去了,她只是很机械地干活。根据莉拉的描述,梅丽娜弯着腰,从顶楼开始,用湿抹布逐个擦洗台阶,一段楼梯一段楼梯清洗干净,即使是一个比她身强力壮的人最后也可能会累垮。假如有人在她清洗楼道时上上下下,她就会破口大骂。艾达对莉拉说,有一次有人破坏了她母亲的工作成果,她犯病了,从水桶里喝脏水,艾达不得不把水桶抢过来。你明白吗?我们聊着聊着,就从吉诺聊到了狄多身上,埃涅阿斯抛弃了狄多女王,最后又聊到了那个疯寡妇。这时候,我又提到了尼诺·萨拉托雷,她仔细地听我说完,对我说:“你告诉他梅丽娜的事,让他告诉他父亲。”她又恶毒地补充道:“光写几句诗,那是太容易了。”最后她笑了起来,用很庄重的语气发誓说:“我永远不会爱上任何人,永远也不会写任何诗。”

“我不相信。”

“就这样。”

“但其他人会爱上你的。”

“那是他们倒霉。”

“他们会像狄多女王一样受罪。”

“不会的。他们会和别人在一起,就像埃涅阿斯的所作所为,最后他和一个国王的女儿在一起了。”

我还是表示不信。有时候我也会提到男女朋友的事,现在我有一个男朋友了,我喜欢谈论这些事情。有一次,我很小心地问她:“马尔切洛·索拉拉现在做什么,他还在追你吗?”

“是呀。”

“你呢?”

她很鄙夷地笑了一下,意思是:马尔切洛·索拉拉让我觉得很恶心。

“那恩佐呢?”

“我们是朋友。”

“斯特凡诺呢?”

“你觉得所有人都看上我了?”

“是的。”

“每次我去他们店里,尽管排队的人很多,他总是先照顾我。”

“你看到没?”

“没什么可看的。”

“那帕斯卡莱呢?他向你告白了吗?”

“你疯了吗?”

“我看见他早上陪你去店里。”

“他向我解释,在我们出生之前发生了什么。”

这样我们就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上,但和我们小时候提到的“之前”完全不同。她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以前不知道,现在仍然不知道,因为我们没法理解发生的事情。这个城区的每样东西、每块石头,或者说每块木头,都是在我们之前出现的。我们在这里长大,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些,从来也没有想过,也无法了解。不仅仅是我们,她父亲假装之前什么也没有,她母亲也一样。我父母,包括里诺,大家都假装不知道斯特凡诺的肉食店“之前”是佩卢索的木匠铺子,属于帕斯卡莱的父亲;堂·阿奇勒的钱,还有索拉拉他们家的钱是“之前”挣的。她试探了一下她父母,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谈论这些。没有法西斯,没有国王,没有压迫,没有欺压,没有剥削,这些都没有存在过。他们很痛恨堂·阿奇勒,也很害怕索拉拉,但是他们不管这些,他们去堂·阿奇勒儿子的店里花钱,有时候还让我们去。他们投法西斯的票,投那些保皇党的票,那是因为索拉拉让他们那么做。他们想,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他们已经在上面压了一块石头,但他们还是在里面,和之前一样,他们也让我们待在里面。就这样,我们根本就没意识,一切照旧。

“之前”这个话题,让我很震撼,要比她谈论的其他那些可怕的话题更让我印象深刻。我们在那个圣诞假期谈论了很多,在铺子里,在街上,在院子里,我们谈论所有事情,包括那些很小的事情。我们很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