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3

我摇摇晃晃地走出电视台,我一辈子的事业就这么塞在一个纸箱里,头顶的乌云沸腾地翻涌着。我绕过圣菲利普街的街角,一阵东北方来的强风打到脸上。但我没有转头,反而顶着风前进,偶尔能喘口气就觉得不错了。我想起有些人在绝望的时候会自残,只为了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活了三十几年,我终于明白了。空虚比痛苦还可怕。

现在是午餐时间,新奥尔良衣着光鲜的专业人士和一群群游客撑着黑伞匆匆走进餐厅。他们约了客户、要跟同事朋友交流、在这座城里享受乐趣——我昨天也一样。

我朝东前进,天晴了,雨滴打在原本就很重的纸箱上。是什么让我失常,选择搭公交车的啊?我早该知道我就要被炒鱿鱼了,应该开车来的。我看到出租车对着我开过来,但我不能举手招车,不然,箱子就要掉到地上了。出租车呼啸而过,溅了泥巴到我卡其色的外套上。“王八蛋!”

我想到麦可,他才是王八蛋,他怎么能这样背叛我?我的手臂好酸。我快速计算了一下路线:再过十二个街口才到车站,下车后还要走一个街口。我要这么一直拖着箱子,跟流浪汉一样。

过了马路,在阿姆斯特朗公园里,我看到垃圾桶。还来不及考虑,我就走下人行道,一脚踩进深及脚踝的水坑里。箱子突然一倒,我手忙脚乱地扶好,这时一辆奔驰开了过来,差点擦到我。“可恶!”我把湿透的箱子抬起来,大步一跨就过了街。

今天的公园感觉好阴郁,被遗弃了,就跟我一样。垃圾桶上有个固定在木篱笆上的牌子,告诉我不可以把私人的东西丢在这里。如果被逮捕,不就为今天划下完美的句点吗?我把湿淋淋的箱子放在垃圾桶边上,捞了捞里面的东西。雨滴从我头发和睫毛上流下。我用肩膀抖掉了雨水,但抖完了还有。我的手指穿过档案、纸镇、镶框的奖牌、桌历,最后碰到一个又硬又平滑的东西。有了!我把它从箱子里拉出来,剥掉外面包的纸巾。我低头看着麦可跟我在庞恰特雷恩湖乘船的照片,对着镜头微笑,那时候我还相信我们是一对快乐的情侣。我把相框用力丢进巨大的垃圾桶,落到底部时发出的玻璃碎裂声带给我无比的快感。

最后,我找到我一直在找寻的相片,我跟父亲在评论家选择奖颁奖典礼的那一张合照,就在他过世的前几个月,那时他从洛杉矶搭飞机过来,就为了陪我走红毯。我细看这张照片,玻璃上凝结了水珠。没错,他的鼻子红红的,眼神还有些呆滞。是的,他喝了太多,让他自己出丑了。但他是我父亲,我爱他,他是我心目中最强大也最消沉的男人。虽然他总有他的问题,但他爱我,爱我这大方到近乎自私的女儿。

我脸上咸咸的泪水混杂着雨水。我将照片塞进皮包,再找箱子中另一个东西,就是我的限量版瑞士卡达钢笔,那是节目在路易斯安那广播奖拿到第二名时,麦可送给我的礼物,让我很惊喜。那时候,大家都觉得我是充满希望的明日之星。

我将笔塞进外套的口袋中,把剩余的东西连同箱子,一股脑地倒进垃圾桶里。“丢得好。”我说,垃圾桶的盖子发出声响就盖上了。

如愿卸下了重担,我沿着兰帕街前进,走在我前面的,有一对十几岁的情侣。黑发的男孩用一只手拿着黑伞,另一只手则努力放进女孩紧身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不知道他要怎么将手抽出来,一定很痛吧,塞在小小的口袋里,牛仔布嵌进他粗肥的手指,他们不觉得这样看起来很好笑吗?他的大手抓着她的屁股,但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很年轻,觉得彼此相爱,她不会知道不久之后,他也会背叛她的。有一天,她走到了电视屏幕前,就会突然听到他的免责声明,仿佛她就只是一个故障的设备罢了。

我加快脚步,跟着这对情侣走到运河街上。在老旧的沃尔格林药房前面,湿湿的水泥地人行道上坐了一个流浪汉,他的双腿上盖着一块塑料布。他抬头望着我前面的这对情侣,拿出一个肮脏的塑料杯。“上帝保佑你们。”他把杯子伸得更近一些。

“搞什么鬼啊?”男孩经过时说道,“就连我的狗也知道下雨天要进屋子里。”

女孩笑着打了他的手臂。“你好坏。”

“上帝保佑你。”我走过的时候男人又说了一次,伸出肮脏的杯子。

我快速地对他点了点头,注意到对街就是高雅的丽思卡尔顿酒店。快走到车站时,我停了下来,猛然转身,撞到一个绑了脏辫的女人。

“不好意思。”我说。

我穿越人群,像一条努力要向上游的鳟鱼。我走得很快,不小心踩到别人的球鞋后跟,那女人转身对着我咒骂,但我不在乎,我要找到那个男人。还有半条街的距离时,我和他四目相交,我放慢了脚步。

当我越是走近,他的眼睛就睁得越大,仿佛很怕我,他以为我是走回来羞辱他的吗?对他来说,这样的残酷是家常便饭吗?

我走到他旁边,蹲下来。他的眼睛泛着黏液,当我靠近他一点时,我还能看到纠结的胡子里有面包屑。我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钢笔,丢在他的杯子里。“拿去当铺吧,”我告诉他,“这是玫瑰金,18K的,不要卖少于三千块的价钱。”

我站起来,不等他说些什么,就隐身到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