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愤填膺,肝胆皆冰雪张孝祥

张孝祥是南宋著名词人,号于湖居士,唐代诗人张籍的后代。他才思敏捷,词风豪迈,因为仰慕苏轼,每次写了诗文,都要问问周围人:“这篇跟苏轼比怎么样?”也许南宋人无法回答这个高深的问题,但后人确有定论:纵观宋词史,张孝祥上承苏轼,下启辛弃疾,对南宋词坛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宋史》记载,张孝祥“读书过一目不忘,下笔顷刻数千言”,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张孝祥考进士时颇费周折,原因是那年与他一同参加考试的还有一位重量级人物,此人正是秦桧的孙子。

秦桧为了自己的孙子能够金榜题名,十分有效地利用了官场的“潜规则”,以宰相的身份和权势迫令主考官屈服,将自己孙子列为状元。试卷送到高宗手里后,皇帝非常生气,觉得这秦桧的孙子说起话来跟秦桧平时一个套路,毫无创见。而张孝祥的卷子见解独到不说,书法也比较帅气。高宗一想秦桧平时的所作所为,心中立刻有数,于是决定举行殿试。

再说那张孝祥,考完试后就知道秦桧做了手脚,心里非常郁闷,觉得自己再难出头,所以终日借酒消愁。结果,天降喜讯,忽然传来消息说皇帝要殿试。张孝祥心里非常激动,他矗立庭前,提笔成文,龙飞凤舞一气呵成,觉得不如此便不足以倾诉心中的惊喜。高宗一看,明明就是人才啊,于是立刻钦点为状元,也借此打击一下秦桧的嚣张气焰。

等张孝祥中了状元后,秦桧的奸党曹泳为了拉拢新科状元,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张孝祥。张孝祥对秦桧一党深恶痛绝,硬是拒绝了这门亲事。更让秦桧气愤的是,张孝祥刚刚登第就上书皇帝为岳飞喊冤,公开和秦桧作对,站到了主战派的队伍里。

秦桧心中大不悦,觉得张孝祥软硬不吃,现在又是皇帝面前的红人,留着他必有后患,于是编了个罪名,告张孝祥父亲张祁谋反。罗织莫须有这种罪,在秦桧手里已然驾轻就熟,张祁被关入大牢。不幸之中的万幸是,秦桧很快就死了,张孝祥上书为父伸冤,很快就得到平反。皇帝再次重用张孝祥,起草诏书,批阅文件,他终于开始了真正的仕途生活。

张孝祥任职期间屡屡上书,提议加强边防,抵御金人;还提出许多改革的举措,显示了远大的政治理想。他一生以恢复中原为志向,词作也多以此为题材,最著名的《六州歌头》便是这类主题的代表作。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羽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六州歌头》

词的上片写大时代宋金对峙的局面,下片写小个体壮志难酬的人生。从朝廷当政者安于现状,到中原百姓空盼复兴,其中往来穿梭时不待我的感伤,令人读罢悲壮难平。尤其是最后一句“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既表达了山河破碎风飘絮的凄凉,也暗示了对朝廷屈辱求安的强烈愤懑,不禁令人感慨良多。

这首词是张孝祥留守建康时期所作。那次宴会上,他作词后,主战派张浚沉默不语,起身离席。可见,这首《六州歌头》对主战人士内心触动极大,也因此被很多名家誉为“词史”。

张孝祥填词,一方面学苏轼的“疏豪”,另一方面,他也学苏轼的“狂放”,兼具浪漫主义情怀,运笔自如,如法天成。前面这类的典范是《六州歌头》,后者翘楚当归《念奴娇·过洞庭》: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疏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念奴娇·过洞庭》

在中国古典文学中,很少有单纯描绘景色的诗词,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说的正是这个意思。古人写作诗词,名为写景实为感怀。万顷山光水色,无限人世悲喜。有留恋,有怅惘,有憧憬,也有叹息。青春的痴情,家国的忧虑,种种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令敏感的文人们觉出人生苦短、壮志难酬。陈子昂感伤“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张若虚感叹“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苏轼乘一叶小舟划过赤壁,感慨“天地曾不能以一瞬……物与我皆无尽也”。面对天地间恒常的清风明月,人们常会不自觉地沉浸在澄澈的感觉中,悠然自得,体会天人合一的妙悟。

1166年,张孝祥因屡屡支持北伐而受到主和派的排斥,被贬职北归,途经洞庭湖,于是创作了这首《念奴娇·过洞庭》。

山川峭拔,湖水明净,体现了张孝祥内心的壮美和宁静。而“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是对词人情感、人格的提升与净化。“西江”“北斗”“万象为宾客”,作者在反客为主的时候,情动于中不能自已,禁不住扣舷而歌,“不知今夕何夕”。从忘情于自然美景,到忘怀得失,最后登上了忘我的高峰,安静恬淡,“无一点风色”的洞庭湖,居然也雷霆万钧,壮志凌云起来。

历史上的张孝祥是一个有胸襟、有胆略、有气魄的人,才华直逼苏轼。他崇拜苏轼,却又希望能独辟蹊径开创自己的风格。张孝祥在水天之间寄托了自己的理想,将孤傲高洁的心性与壮怀激烈的感情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不但秉承了苏轼的豪放,也开创了后世辛派词人的沉郁和悲凉,完成了苏辛二人在历史长空与文学承继上的完美对接。当然,这些后世的美誉,张孝祥是无法得知的。他能留给后人的,唯有峭拔的心路、超拔的志向和曲折的故事……

据说张孝祥少时读书,听到池塘中蛙声不断,一气之下随手将砚台砸到水里,池内立刻寂静无声。后来,这个水池竟再无蛙声喧闹,人们称此为“禁蛙池”。在古人看来,这少年恐怕就是“文曲星”转世,因为只有神仙下凡才能镇住地上的“生灵”。后来的后来,人们知道了,张孝祥就是当年差点被秦桧埋没终被宋高宗御笔钦点的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