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都山水郎,旷逸乃词仙朱敦儒(第2/2页)

短暂的出仕竟然成了朱敦儒“平生最大的污点”,很多人为其叹惋。但细想起来,现实中人,能不屈于权势固然可嘉,能顺势而为明哲保身也属常理。明末清初,很多名流学者出仕清廷也是受时局胁迫,像吴梅村因为高堂在上不堪其扰也在清朝做了几年官,但摆过姿态后,很快就辞职还乡了。凡此种种,皆人之常情,或可理解。

晚年的朱敦儒恐怕也是参透了这份世态炎凉,才安心过着自己的隐居生活。

摇首出红尘,醒醉更无时节。活计绿蓑青笠,惯披霜冲雪。
晚来风定钓丝闲,上下是新月。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

《好事近·渔父词》

从潇洒的“少年郎”变为沧桑的“刘郎已老”,从出仕南宋辞官变为“复出”又被罢免,几次转身之后,朱敦儒终于能够跳出红尘,过自己内心一直渴望的生活了。山水风物,不仅有晚来、风定、新月,还有醉了醒了都不知时节不需多虑的自在,更有那水天一色中独钓江天的畅快。

在阅遍人世历尽繁华后,朱敦儒的词有了质的飞跃与回归。“回归”是说他再次回到内心世界,清雅的山水风物依然任由他指挥,犹似当年飘逸浪漫的“清都少年”。而“飞跃”是说他的词已经超越了世俗生活的喜怒哀乐,从“词境”中提炼出了一种永恒悲凉的美感。

堪笑一场颠倒梦,元来恰似浮云。尘劳何事最相亲。今朝忙到夜,过腊又逢春。
流水滔滔无住处,飞光忽忽西沉。世间谁是百年人。个中须著眼,认取自家身。

《临江仙》

少年看山水,山水都是山水,似乎真有容纳天地万物的胸怀,指挥风云雷电的魄力。然而,人到中年,经过了尘世蹉跎,看惯了尔虞我诈,读懂了无可奈何,才知道自由对于生命的宝贵。梦想随着无情的现实慢慢缩小,但内心的天地却随岁月变迁而日渐开阔。及至老年,那山水依然是山水,但流水滔滔,飞光忽忽,看破后,才知人生不过是颠倒的梦境,世事不过是百变的浮云。这其中,来来去去,忙忙碌碌,“今朝忙到夜,过腊又逢春”。每天从早忙到晚,过了寒冬腊月又是春暖花开;昼夜交替,四季更迭,从不因尘世的熙熙攘攘而驻足停留。这是朱敦儒的词旨,又何尝不是人生的真谛!

如果说少年的朱敦儒多的是潇洒和浪漫,那么晚年的朱敦儒多的便是旷达和超脱。同样是山水,却挥洒出不一样的风致。语味淡远悠扬,更添凝练隽永。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
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西江月》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
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西江月》

朱敦儒在《念奴娇》词中曾写道:“老来可喜,是历遍人间,谙知物外。看透虚空,将恨海愁山一时挼碎。”因为历遍人间,看透虚空,才能将从前的愁山恨海都捻碎了,让爱与怨都随时间慢慢消化。所以,在这两首《西江月》中,朱敦儒写下了这样的价值观——

人生苦短,“世事短如春梦”;

世态凉薄,“人情薄如秋云”;

功名利禄,“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

放眼望去,人生终会烟消云散,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片刻的欢笑。

所以,杯中有酒,园中有花,就不需计较,不用安排,万事自有天命。活在当下,最应把握的就是现在!

虽然后人时有评论说朱敦儒晚年词作略显消极颓废,但谁也无法否认,他拆穿人生真相的勇气和达观知命的智慧。

古涧一枝梅,免被园林锁。路远山深不怕寒,似共春相趓。
幽思有谁知,托契都难可。独自风流独自香,明月来寻我。

《卜算子》

这首《卜算子》可说是朱敦儒晚年生活的真实写照。他躲避尘世,独自风流,犹如古涧香梅,散发着幽然的暗香,唯有清风明月能够探得他无穷心事。后代陆游那首著名的《卜算子·咏梅》,其意境与用词,皆脱胎于该词。可见,即便路远山深,灵魂的香气,也终会吸引到不畏苦寒的知音。

朱敦儒卒于绍兴二十九年(1159),后人慕其潇洒通透,尊其为“词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