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4页)

女领班说:“在。”她打了一个电话,然后说,“三号厨房,你去吧。”

方迪这些年每到假期都在这里打工,对后厨的情况太熟悉了,她只知道餐馆有中餐和西餐两间大厨房,从来不知道还有个三号厨房。来到后厨,也确实没看到三号厨房,但是中餐工作间的面积和布局都发生了变化,变小了,被一道类似屏风的假墙隔离出了一段,原来的中餐工作间是两端各一个门,现在变成了一道门,隔离出来的就该是三号厨房。

方迪走过去敲门,老九在里面说:“是方迪吧?请进。”

方迪一进屋看呆了,这哪里还是一间厨房,简直就是一个实验室,除了正常厨房里该有的炉灶、器皿、材料,更醒目的则是天平、大小电子秤、大小量杯……办公室的电脑和电话都搬过来了,这显然是产品研发的性质,老九一身大厨行头,正坐在桌前往电脑里的表格填写数据,旁边放着笔和笔记本,写的都是中文繁体字。

方迪惊讶道:“九哥,你这是干吗呢?”

老九抬头一笑算是打招呼了,回应说:“革命呗。”

方迪说:“革命?革……革自己?”

老九低着头说:“不革自己革谁?咱还能革顾客的命吗?呵呵。”

方迪站在桌子旁边,说:“九哥,昨天来了几个老同学,难得一聚……”

老九仍然低头填数据,打断方迪的话,说:“我知道昨天你是给九哥捧场的,可谁开店也不能靠这个,你这是寒碜九哥呢。调查报告省了那么多钱,一顿饭的事就别提了。”

方迪说:“九哥,你要这么堵我,这店我以后还怎么来呀?”

老九放下笔,说:“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你是学管理的,九哥有事要请教你。你要不忙就坐会儿,我也不付你咨询费了。拿个椅子,先坐。”

方迪在老九对面坐下,说:“九哥是商界前辈,可不敢说请教,我只有学习的份儿。”

老九问:“你现在最想什么?”

方迪说:“最想把毕业论文写好。”

老九问:“想管用吗?”

方迪回答:“当然管用,不然怎么去做呢?”

老九说:“那你小家子气了,既然管用,为啥不多想点?想博士,干脆当校长。”

方迪被这个“为啥不多想点?”给问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老九说:“那我再问你,论物质生活,是咱过得好还是秦始皇过得好?”

方迪说:“当然是咱过得好了。”

老九又问:“那你比秦始皇幸福吗?”

方迪说:“那能比吗?人家是君临天下,万众之上。”

老九说:“那看来物质条件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得比别人强才幸福。”

方迪又愣住了。

老九说:“再问个问题,是手擀面好吃还是机器面好吃?”

方迪说:“九哥,我不敢回答了。”

老九说:“为啥?怕答错了没面子?也就是说只要把错的藏好就没事了?”

方迪说:“那当然是手擀面好吃,口感不死,有麦香。”

老九一指面板说:“那你擀一个给我看看。”

方迪说:“我哪儿行啊?擀面那么讲究。”

老九说:“那就是说手和机器都是形式,那些‘讲究’的条件才是本质,不管是手还是机器,只要符合了那些‘讲究’的条件,就都可以做出好面。机器不受情绪影响,不会因为薪水多少给你做手脚,也不会请假、跳槽,质量还会比手工面更精确、更稳定。要按见相非相的说,这就是见到如来了,就是实相,对吧?”

方迪愣了好半天,吃惊地说:“九哥,你你……你是九哥吗?我不是幻觉吧?”

老九说:“九哥哪有这道行?刚学的,背课文。我在红川耗了整整一个月,叶子农的嘴是真难撬啊,可他到底没耗过我,还是让我给他撬开了。”

方迪说:“九哥,你这哪是请教啊,是考试。我得承认,我全答错了,零分。”

老九说:“我还没请教呢,这只是给请教做准备。我有个想法,说大点叫餐馆改革方案吧,这两天我准备整理个书面材料,可能会写得很啰嗦。我知道你对九哥的印象,九哥能整出来个啥呀?值得浪费时间吗?但是我想跟你说,九哥也在学习、进步,我希望你能认真帮九哥看看。这方案走的是‘见路不走’的思路,就是没模式、没套路。你是学管理的,我想请你从正规管理的角度给看看,从另一面挑挑毛病,提点意见。”

方迪说:“这么大的事,你还是找专业机构咨询吧,我不行。”

老九说:“找过,别说专业咨询了,就连算命和看风水的都找了,没用啊,人家就是来掏你钱的,怎么能掏走钱怎么说,要管用我还革哪门子命啊。你是学管理专业的,对餐馆的情况也了解,你不会黑九哥,你就帮我看看,咨询费我也不给了,咱就两清了。”

方迪想了一下,问:“九哥,你那个方案确实需要我看吗?”

老九肯定地点点头说:“确实。”

方迪说:“那你给吧台打个电话,我先把餐费付了,付了我就敢帮你看。”

老九不解,问:“那为啥呢?”

方迪说:“我仅仅是看看,提个意见,决不是咨询的性质,那太吓人了,我担不起。”

老九想了想,说:“没关系,你愿意付就付吧,日子还长着呢。”说着起身走到放电话的位置,拿起电话拨号,说:“阿美,方小姐马上过去,你把昨天那桌餐费给她结了。”

方迪起身说:“谢谢九哥!”

老九说:“那这两天我整理材料,整理好跟你联系。”

方迪说:“好的,那九哥你忙,我走了。”

方迪到吧台结账,付过餐费就开车回去了。

3

出了老九面王餐馆,天已经黑了,大街亮起了灯火,餐馆也陆续上客人了。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雨,丝丝缕缕,给深秋的寒冷注入了一股清润的气息。

方迪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先去了离住处不远的那家台湾粥棚,她还没吃晚饭,这家粥棚是她经常光顾的地方,经济实惠。她在街边停好车,进粥棚找了个位子坐下,要了一碗香菇粥和四个小包子,心不在焉地吃晚饭。

她隐约察觉到帮老九看方案的事没有那么简单,觉得自己的处理草率了,却又一时理不清头绪。老九要革自己的命了……老九提了三个问题她都答错了……从老九嘴里居然能听到诸如“见路不走”、“见相非相”、“如来”、“实相”这些听上去很高深的词。老九的变化是让她吃惊的,而这种变化就来自他在红川耗了一个月,虽然餐馆改革方案是老九的,但是方案的方向、原理、思想……是叶子农的,她调查过这个人,以叶子农的头脑、阅历……她突然意识到,老九的方案她是不能“看”的,看了,就是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