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1992年8月12日,星期三,天气晴朗。

戴梦岩去巴黎机场接老九,这是她第二次接老九了。下午将近6点时,老九随旅客从机场出口走出来,肩上挎着一个不大的旅行包。

戴梦岩心情很好,迎上前与老九握手,叫了一声:“九哥。”

老九也很精神,完全没有长时间旅途的疲惫,说:“又让你来接,麻烦你了。”

戴梦岩接上老九驾车离开机场,戴梦岩即将重返影坛,老九的北京餐馆生意红火,两人都是好心情,一路有说有笑。闲聊中老九向戴梦岩简单介绍了北京餐馆的情况,戴梦岩也向老九说了一些上次梁士乔来的情况。戴梦岩还是先把老九送到艾丽丝饭店,安排好老九的住宿然后才去派拉姆公寓,这时的巴黎已经亮起了街灯。

在派拉姆公寓停好车,将要上楼的时候,戴梦岩说:“九哥赶巧了,子农一个星期前预订了一家餐馆,你上去喝口水歇一下,咱们去吃法国大餐。”

老九说:“子农啥没吃过?吃什么法国大餐哪。”

戴梦岩说:“子农说别处的法国大餐是别处的,他要尝尝巴黎的法国大餐。我不太愿意让他去预订的餐馆,可这顿饭排了一个多星期才等上,我也不好说什么。”

老九点下头说:“明白,我跟他说。”

上楼,走到门前,戴梦岩摁了一下门铃。

叶子农开门,跟老九握着手说:“九哥,咱这点钱全给飞机加油了。”

老九说:“哪能呢,我是来给你报喜的。”

叶子农和老九落座,戴梦岩去泡茶。

老九放下包,打量着叶子农的衣服,叶子农穿了一套圆领套头式的白色运动卫衣,脚上一双运动鞋,显然是出门的准备。老九说:“哟,你就穿这去吃法国大餐?”

叶子农说:“梦岩跟你说了?穿这好哇,耍得开,咱就是吃,咋能吃好咋来。我排了十来天才等上,你咋这么能赶呢,不早不晚,天算哪。”

老九说:“我不稀罕啥法国大餐,我稀罕你的先进餐饮管理法,就在家吃了。”

叶子农说:“九哥,真不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我不可能十来天之前就知道你来吧?啥道理咱都讲过,咱不在这上面纠缠了。梦岩的情况想必她都告诉你了,现在也不用担心给你造成坏影响了,咱就是平常过日子。真要有事,躲过了今天也一样有事。”

戴梦岩用一个盘子端来3杯茶,每人分了一杯,也坐下。

老九看了看戴梦岩。

戴梦岩说:“子农都说了,那就吃吧。”

叶子农说:“喝口水,准备出发。”

老九喝了口水,说:“子农,我这次来给你带了份大礼,四个字:开张大吉。”

叶子农一笑说:“九哥,俺可从没争竞过啥礼的,可你真要送也不给点实惠的。”

老九说:“九哥开张大吉,大喜呀。你想咋实惠?太让俺老九心寒了。”

叶子农说:“这算啥喜呀?你要是撞大运撞上的,叫喜。如果是因果必然的,那就不叫喜了,叫正常。你这次是撞大运吗?”

老九说:“不是。”

叶子农说:“那咱喜个啥劲呢?”

戴梦岩就坐在一边笑。

老九从包里拿出一瓶北京黄酱和一瓶甜面酱,说:“幸亏我留了一手。明天我去置办擀面杖、案板、面粉、肉,晚上请你吃正宗的老北京手擀炸酱面。”

会做北京炸酱面的都知道,黄酱和甜面酱是要掺在一起用的。

叶子农拿起一瓶北京黄酱看看,说:“九哥的手擀面那是没说的,在北京开店那做炸酱也应该错不了,捞面过下凉水,再抓把黄瓜丝,哎哟……人生极乐原来在这儿啊。”

老九问:“这礼咋样?”

叶子农仿佛闻到了北京炸酱面的香味,神往而夸张地说:“知我者,九哥也。”

喝了口水,让老九稍作休息,3人去预订餐馆吃米其林星级的法国大餐了。

这家餐馆在一条商业街上,店面装潢古典、豪华,餐馆前面的一大片空地可停车,车辆不多,进入的人也不多,并没有车水马龙的景象,空间、节奏都很从容,大尺寸的高级地砖醒目地宣示着这块领地的尊贵。餐馆大门有4层台阶,进门往前走五六米右拐就是餐厅,地面铺着浅咖啡色的地毯,餐桌之间的距离很大,给人一种空旷而自由的存在感。几盏大吊灯恰到好处地分布,灯光不是很亮,是那种安静而温馨的色调。餐桌是圆的,雪白的台布中间放着一束插在玻璃瓶里红黄搭配的鲜花。

3人由服务员带领在预订的桌位入座,一顿法国大餐就开始了。

前菜、主菜按顺序陆陆续续地上桌,叶子农这身短打发挥了作用,动作自如,没有西装革履那么束缚。戴梦岩因为开车喝的是无酒精饮料,叶子农和老九喝红酒。

席间,老九笑着说:“子农,有时候你也资产阶级呀。”

叶子农嘿嘿一笑说:“俺也就是吃上偶尔资产阶级一下,别的都是无产阶级。现在吃啥都是梦岩买单,咱逮住个富婆那还不狠宰,权当打土豪分田地了。”

老九说:“那是你没把梦岩当外人。”

戴梦岩淡淡地说了一句:“没当外人就已经是外人了。”

老九一愣,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戴梦岩端起杯子说:“九哥,咱不管子农那套。你开张大吉,咱祝贺一下。”

老九赶紧端起酒碰了一杯,说:“谢谢!谢谢!”

叶子农也端起酒说:“九哥,兄弟臭嘴,道个歉。你开张大吉,咱也祝贺一下。”

老九又跟叶子农碰了一杯,说:“子农话不中听,可都是大实话,谢谢!”

法国大餐优雅、绅士,美食和情调是不可分割的一体,讲究的就是享受这个过程,而不是填了肚子就拉倒,一顿饭吃上几个小时是很平常的事。

一瓶酒喝到一半的时候,老九渐渐话多了,说:“子农,见路不走,真好哇!九哥是尝到甜头了,难怪内地这边老说实事求是,罗家明不识货呀。”

戴梦岩说:“罗家明就没懂,也不怪他,是不好懂嘛,我就没懂。”

老九说:“挣脱思想枷锁,好说不好做啊。”

戴梦岩笑笑说:“那么容易挣脱的大概就不是枷锁了吧。”

叶子农说:“一个人都难,一个国家就更难了,以前的《红旗》杂志改成《求是》,其实就是一次了不起的大转折。”

老九说:“我这次来一是报喜,二是就想跟你说说话,就像在北京那次一样。”

叶子农说:“九哥,此一时彼一时啊,当初在红川到底是谁难为谁呀?”

老九说:“我难为你,我难为你。”

叶子农说:“终于平反了,心理平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