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王吕碧莲(第3/6页)

吕大妈将易筋经拿到灯下一看,乃是一本破旧的《刑事侦查学》,书中几页用曲别针别着,很容易翻到。打开一看,这几页上勾勾圈圈,点点画画,显然是老师画的重点;而页眉页脚,又有女孩子娟秀的笔迹。吕大妈又惊又喜,不知这上古奇书是哪位前辈高人所留,当下挑灯夜读起来。

不觉两日过去,吕大妈只觉胸中学识横溢,不到火场去看一看,恐怕就要爆炸。这种脑袋里的能耐快要淌出来的感觉,像我辈绝顶聪明之人都有,并不奇怪。吕大妈刚穿好衣服,忽然想起火场前一天就应该被拆除了,心里一沉,赶忙飞步奔来。这种事完全是瞎操心,有我在,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负责拆猫窝的兄弟是我院对面施工队的,他们上次在院里施工,撞坏了我家窗户。我没让他们赔。反正是要换钢窗的。这么一来,这哥儿俩很承我的情,虽然一扇窗户没多少钱,但他们喜欢我这种宽广的胸襟。我心想,秦大妈虽然没在这儿看着,但是这桩八卦没有看完,岂能容他们造次?一问限期,反正还有一个礼拜,我就把猫窝留了下来。

吕大妈二次查猫窝的事情,我是亲眼见到了的。她左手拿着一本小册子,上面抄着好几种颜色的笔记,其间还杂有图形。吕大妈一边查,一边看手册,一边念念有词:“解读火灾语言,检查烟熏痕迹、炭化深度、燃烧最低点——”说着弯下腰去,从屁股兜里抽出手机,“咔嚓”一闪,拍了一张。其流畅程度,恰如侠客拔剑,见血封喉。“先拍照,后采取。”吕大妈继续念叨着,站起身来查看墙壁。

猫窝的墙壁由两面生锈的铁板和一个立起来的席梦思床垫构成,床垫已经燃烧殆尽,里面的弹簧露了出来。顶是石棉瓦的,烧坏了一部分,但因为石棉瓦具有阻燃特性,经此大厄,竟然没有坍塌,可见秦大妈手艺惊人。门板是木头,已经烧没了。铁板上有一道弧形下弯的分界线,弧顶接地,两侧熏黑,中间却几乎保持着原样。“V形燃烧痕迹,顶点就是起火点……”吕大妈看了看手册上的示意图,自信地点了点头,抽出手机又拍了一张。蹲下身来一看,V形下端的顶点处有一团烧焦的东西,从残骸来看,可能是秦大妈给猫睡觉的被子。吕大妈摇了摇头,站起来刚要出去,忽然又回过头来。

被子残骸的旁边,有两具猫尸。这是两只成年猫,已经烧成炭,看不出品种相貌。吕大妈愣了一下,重又进门,去检查其他的猫尸。“不对啊,”她一边看一边自语道,“没道理啊……”猛地站起身来,不防自己身形过于魁伟,忘了低头,脑袋撞到了石棉瓦。这石棉瓦顶棚一碰之下,竟然碎成粉末,“噗”地落了吕大妈一身。整块的石棉瓦一下子变成粉末,蔚为奇观。这一下猫窝里照进了阳光,吕大妈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傍晚,吕大妈给儿子发了条微信:“儿啊,老子要去拜访你师父,你给老子绊住你女朋友。”她自老伴还在世的时候就在儿子面前自称老子。家里确实也是她更像老子一些。一会儿小郭回复道:“什么女朋友!绊不住!”后来我采访过小郭,据说他下班以后找到霍琳,突然提出请她吃饭,霍琳疑神疑鬼地去了。可见小郭平时是有多么不爱请客。

吕大妈来到了霍玉贵家。老头正在拼一座用火柴搭的别墅,秦大妈咣咣一砸门,老头吓了一跳,房子倒了一大片。吕大妈进屋之后先鬼鬼祟祟地四处查看,老头一见,笑道:“小琳子没在家,您……”吕大妈拿出手机,用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给霍玉贵展示照片。“V形燃烧痕迹有两处,这说明什么?”霍玉贵戴上眼镜看了看,抬头又看了看吕大妈,笑道:“笔记您都看了?”吕大妈答说:“看了,您这个闺女虽然有点虎,字儿可不错。”霍玉贵说:“那不是她的字。”说着背起手来,走进屋里。

两人在沙发上坐定,霍玉贵认真看了照片。“这不是两处V形痕迹,”他说,“是三处。你仔细看,床垫的弹簧上也有。”吕大妈放大图片一看,不住点头。“这说明什么?”她又问了一次。霍玉贵说:“一处V形痕迹,就是一处起火点。多处V形痕迹,通常可以判断是纵火。”吕大妈怒道:“这还用您说?傻子都知道是纵火啦!”霍玉贵仍然不紧不慢地问:“走访过群众吗?”吕大妈像煞有介事地翻开本子,叹了口气:“我不是警察,群众不怎么配合,没什么有用的线索。”霍玉贵安慰道:“哎,尸体尚且能够讲话,何况群众?”

根据吕大妈白天的走访,目击到火灾的群众有不少,但与影视剧给人的印象不同,并没有那种什么都记得特明白的群众。但是有两位街坊都说,当时的火苗很奇怪,尽管在夜里隔窗望去,不太真切,但还是印象深刻:火苗是深红色的,与平时烧纸烧柴截然不同。霍玉贵笑了笑:“这就是重要的线索啊,怎么能说没用呢?多份相同旁证,证明力就比孤证高得多了。”吕大妈只觉这位老刑警谈吐文雅,一点不像一个刀头舔血的人物,说出话来让人心里十分平静熨帖。

霍玉贵又看了看照片,捻须沉吟道:“深红色火焰,发生在居民小区里,燃料多半是煤油。”吕大妈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是他们小区看自行车的老刘!”霍玉贵微笑道:“为什么?”吕大妈说:“这个老头会修车,常常免费给小区里的人修自行车。我的代步车坏了,也过马路找他修过,他手里有很多煤油。”修车的手里有煤油,这倒不是新鲜事,他们喜欢用煤油擦金属部件,擦完锃光瓦亮,能把二八锰钢擦出一种奢华感。霍玉贵点点头:“咱们先不忙着下结论,这个人有动机吗?”吕大妈叹了口气:“动机嘛,人人都有。像秦大妈那样养猫,难保不招人讨厌。本来嘛,这么养猫确实也是不对的。”

秦大妈搭建猫窝,引来大量流浪猫,却不给流浪猫做绝育。日复一日,这些猫繁衍不休,很快成了一个巨大的族群。春天里,猫发起春来,叫声十分恼人。腊月天朔风一起,猫禁不住冻饿,又要哀号一番。猫窝虽然豪华,却容不下那么多的猫,小区里野猫流窜,不少人被抓伤过。吕大妈贵为一代猫王,深知这样养猫很是扰民,但她更加清楚,这样养猫的人是劝不回来的。

霍玉贵摘掉眼镜擦了擦,问道:“这个老刘你一定也走访过了?”吕大妈自豪地答道:“当然了,头一个走访的就是他,与其说我访他,不如说是他主动找我提供线索。依我看,这叫欲盖弥彰。”霍玉贵笑道:“这可难说。大姐,我得提醒您一句,查案破案,那是警察的事情。您办此事,万万不可越界,否则就跟养猫扰民的性质一样了。”吕大妈唯唯称是,此时对这位老先生已经奉若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