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为什么不吃点儿药

秦琪淑的女儿秦珊珊上的是一所豪华私立幼儿园。一个孩子在豪华私立幼儿园里弄了一身伤,对家长来说,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大事。而秦琪淑又是个钻牛角尖爱好者。

有关秦琪淑的女儿为什么姓秦,这里面的故事很长,能够再写几篇。简单说,这孩子一出生爹就失踪了,说好的锦衣玉食全都没了。现在秦琪淑能开车接孩子,没爹的女儿还能上豪华幼儿园,完全是拜其干爹所赐。关于秦琪淑的干爹,后面还会出现很多次,现在不着急讲。没有这个干爹,凭她的亲爹,车跟豪华幼儿园都不会有的,因为她的亲爹是一个开出租的。秦琪淑在夜总会上班,这件事她不敢让家里知道,瞒了很久。直到有了孩子,再后来孩子的爸爸跑了,事情才穿了帮,给她爹气成了半身不遂。

六月里,天已经热得冒火,柏油路上只要摆上笼屉,就能蒸包子。秦珊珊穿一条土里土气的小裙子,出门就往妈妈怀里扑。小孩子们有很多愚蠢又善良的诡计,比方说她希望通过瞬间移动到妈妈怀里,不让妈妈发现自己膝盖上和手心里的伤。秦琪淑其时不过二十来岁,耳聪目明,哪会上这种当?她一眼就看见女儿腿上的两块硬币大小的擦伤,顿时勃然大怒,拉着女儿就去找老师理论。

老师告诉她,孩子跟一个叫宋博的小男孩闹着玩,被推了一下,擦伤了。秦琪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放屁,闹着玩有往前推的吗?坐屁股蹲儿能擦伤膝盖吗?你膝盖往后拐,你是驴啊?”这等绚丽辞藻,在豪华私立幼儿园工作的老师可能一辈子都没听过。

后来一看录像,根本就不是闹着玩,而是那个叫宋博的小孩带有主观恶意地从后面猛推了秦珊珊一把。这个孩子——如人们普遍认知的那样——是个小胖子,浑身上下散发着浑蛋气息。有关孩子有没有天然的善和天然的恶,各界的讨论很多,秦琪淑一定是认为有的。看完录像,她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问老师:“这个熊孩子呢?”老师说已经放学,被家长接走了。秦琪淑怒道:“出了这种事,你们不给我打电话,还把熊孩子放跑了?你给我他家长的电话,我自己找他们去。”老师说家长电话是隐私,不能随便给。秦琪淑拍桌狂啸:“谁跟你随便啦?啊?现在我看起来随便吗?”

拿到电话以后,秦琪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一路都很生气,开车狂飙猛拐,孩子坐在后座上,吓得把两边的安全带都系上了。到家停车时,秦琪淑一边熄火,一边对女儿说:

“你放心,宝贝儿,妈妈一定给你出气!”

这听起来能让人放心吗?孩子顿时哇哇大哭起来,叫道:

“妈妈,我不生气,你也别生气。”

秦琪淑听了心情复杂,一语不发。回到家,她打了几个电话,想解决这事。实际上,跟很多被情绪支配的人一样,她也不知道这件事要怎么“解决”,以及自己想要一个什么结果。“情绪”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大魔王,当你被情绪支配的时候,你可能只想做些什么让自己显得很生气,好让情绪快点过去,这跟应付差事差不多。还有些人只是因为懦弱才大喊大叫,因为他们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也不敢做。

她先给夜总会的几个哥们儿打了电话。说完事情之后,对方的反应大多是狂笑:“小淑子,你想让我们干啥,打那孩子一顿吗?绑架我们可干不了。”秦琪淑有心说,打他爸一顿也行啊!自己也觉得有点离谱。让黑社会出面解决幼儿园纠纷,这件事本身就太可悲了。

放弃了黑社会之后,她想起了自己的干爹。广义上讲,她的干爹很可能也是黑社会的一种,但给干爹打电话,跟给夜总会门口的几个混混打,意义还是不同的。就算实际上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至少可以哭诉一番。

结果干爹的电话一直都在通话中。

秦琪淑这个干爹,从表面上看,是一个教科书式的干爹。

首先,他是一个有钱人。通常我们定义“有钱人”时,有好几种方法。比方说,从资产厚度上,可以分为身家百万级、千万级、亿级。民间又对应地称之为“土豪”“富翁”和“富豪”。往上还有“大富豪”,估计性质跟“大法师”差不多,比“法师”强了不是一点半点。以前还有个说法叫“万元户”,现在好像没人提了。从资本的积累方式和速度上,又可以分为“富商”“精英”和“暴发户”等。秦琪淑的干爹虽然姓马,但是跟马云和马化腾的社会属性相去甚远,基本可以划为“土豪”和“暴发户”。社会上的干爹中,以这种属性的居多。一般来说,这种干爹不应该特别忙,这是秦琪淑第一次想找他却联系不上。

多数情况下,当几次尝试都失败之后,这个被情绪支配的人要么已经消了气,要么就是气疯了。秦琪淑被自己气疯了之后,咬碎银牙,拨了一个自己最不想拨的电话。

“喂!”她吼道,“小山子,我让人欺负了!”

这个小山子名叫晋文山,也是开出租的,跟秦琪淑的关系有点复杂。秦琪淑的爸爸没半身不遂之前,开一辆双班出租车,晋文山开夜班,算是他的半个徒弟。好多年前,秦琪淑因为宫外孕导致出血,危急关头,正是晋文山闻讯赶来,及时把她送到了医院。显然,晋文山对她的感情超过了师父的女儿这种关系;但他在感情上是一个白痴,谈起恋爱来昏招迭出,收集起来,可以写一本《笑林广记》。而且他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脸皮极薄,关键时刻总是说不出话来。最后虽然在秦家立下了大功,却什么都没落着。秦琪淑其实什么都明白,多少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但知道多说无益,自己见他一次,就给他徒增三分烦恼,所以轻易不找他。

但是只要找,他是一定来的。

这正是暗恋的可悲之处:暗恋的人鞍前马后地跑,一边觉得自己委屈得要死,一边又对这种委屈甘之如饴,还挺上瘾。被暗恋的人心想,鬼才想让你鞍前马后啊!但她们又总是乐于保持这种关系,因为这种关系有一种水果糖味儿。

晋文山是个光头,脸上一道大疤,相貌凶狠。且一身都是小块小块的李小龙式肌肉,夏天里穿一个跨栏背心,很是唬人。接电话时他刚接了班准备出车,赶忙像条狗似的把车往秦琪淑家楼下一停,奉旨前来跟她商量对策。因为这时候其实秦琪淑没有任何计划和战术安排,只知道发脾气。

秦琪淑说:“来,你先给这人打一个电话,这应该是熊孩子他爸。”晋文山挠了挠秃脑袋说:“我打电话说什么啊我?”秦琪淑怒道:“笨蛋!你就说你是珊珊她爸,你女儿被他儿子欺负了,膝盖跟手都破了,要个说法!这还用我教吗!”晋文山听完,龇牙咧嘴道:“姐,这能行吗?”秦琪淑抄起沙发上一本杂志卷了个卷儿,劈手就是一招长虹贯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