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第2/11页)

“当然不是在公共场合下。乔治只是建议你回来跟我们一起练练手,纯粹为了好玩。一开始就我们三个人练,如果你感觉能适应,我敢保证,乐团的其他演奏者一定会愿意加入我们的行列。当然,前提一定是:如果你愿意的话。”

哈罗德和乔治没料到会有这样一个插曲,只好面面相觑。当贝齐开口时,两人的失望就更大了。贝齐说,西蒙的话很有道理。梅丽只能做她觉得开心的事情,而不用管她父亲开不开心。生命的每一天都很珍贵——这个道理,梅丽比任何人都懂。

梅丽向各位道歉说她感觉有点难受,想去透透气。她刚离开桌子,贝齐就气愤地指了丈夫一下。不用她多说,哈罗德已经知道,当贝齐做这个动作时,就表示一场暴风雨正从不远处向他袭来。

西蒙放下餐巾,也欠身离开。

他穿过餐厅,到处找梅丽,又小心地推开卫生间门,看见她正站在镜子前面,脸色苍白。

“我以为这个地方只有女人才能进来。”她尴尬地说。

“那也得看情况。”他朝她走去。

西蒙关上水龙头,坐在盥洗池上。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吧?”他小声问。

“我没听到其他人的声音。”梅丽笑了笑,“如果您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从门缝底下往里瞧瞧。”

“算了,那还不如不确认。对不起,我没料到这顿饭原来是个圈套。早知道的话……”

“您是一个很有温情的人,”她打断他的话,“谢谢您刚刚为我解围。”

“这是一个美好的词语。我以前从没听你用过这个词。”

“哪个词?”

“温情。”

“我第一个想到的词就是它。”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西蒙问。

“迷茫。”梅丽不假思索地说。

“每次我想表达自我时……都不是很……温情……可我想让你知道,这次你能挺过来,我真的很高兴。我去医院看过你一次,很早了,你肯定想不起来。那时你还在昏迷之中。”

“要是我想不起来的事情只有这个就好了。”

不知为何,梅丽突然很想对西蒙倾诉自己的烦恼。或许是他刚才在饭桌上挑战她父亲的举动,让她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又或许是因为她太需要一个倾诉对象,告诉他她生活在一个谎言之中。这个谎言一直压着她,有时甚至会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就像刚才那样。她唯一能确定自己在公众面前表演过的证据,来自媒体对她最后一场演奏会的报道。更糟糕的是,在那篇报道上,她居然没有认出自己来。这样的她,又怎能重新登台呢?

“你是一个奇迹。给自己多一点时间,试着去见见人,放松一下心情,重新投入生活,一切自然会好起来。”

“去见谁?跟谁一起放松心情?我根本谁都想不起来。”

“连我们也想不起来?”

“我们……?”

“我们!”西蒙顽皮地强调。

“因为我们……?”

“当然!”

“您的意思是,我们曾经……”

“每次我们去巡演时!每天晚上!”

“真的?”

“不,不是真的。对不起,我是故意逗你的。”西蒙承认,“我很喜欢女人,但不是在床上。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你一直是乐团里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除了化妆师萨米本人以外。总之,你懂的,我还没有出柜呢。”

“我父亲从没跟你提起他所谓的我的‘阶段性的问题’吗?”梅丽回到原来的话题上。

“没有,我向你保证。他只是说,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除了我的医生以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的生活、我们的演出、乔治,甚至是我的父母……我统统不记得。我的智力没有任何受损,也没有回到低幼水平,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我不缺乏词汇量,平时可以该干吗干吗,甚至还可以流利地弹钢琴——这一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如何做到的。所有发生在事故之前的事情,全都消失了,只留下一大片空白。我很想把事情做好,让每个人都满意,于是我学会了假装。现在我所知道的,全是自己背下来的。当我在家中漫步时,有时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脑子里还会冒出一些少年时代的片段。可我不知道这些片段到底是来自真实记忆,还是来自我的幻想。总之,我觉得自己是个冒充者,就像我以前的老管家亲口对我说的那样。”

“别对自己这么苛刻,也不要让你的父亲这么做。这种失忆完全可能是阶段性的。如果你必须装出你是你自己的样子,那就装吧,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从我十四岁起,我就在扮演别人。噢,我有过一些情人,他们认为我无法接受自我。他们错了。重要的不是贴在我们身上的标签,而是我们本人。好了,我说了这么多深奥的话,放在以前,我是不会说的。现在,我们赶快回去吧。他们会以为我们在做不符合天主教教义的事呢。”

“我才不在乎呢。哈罗德是新教徒,贝齐信佛。”她针锋相对地说。

西蒙看了她一眼,爆发出一阵笑声。

“至少我们对你有了新的了解。我之前还没觉得呢,”当他们走出卫生间时,西蒙说,“原来你很幽默。”

吃完这顿饭,梅丽和西蒙沿着查理河散步去了。哈罗德预测了一场风暴,结果迎接他的却是一场海啸。贝齐实在怒火难平。

哈罗德单独和妻子坐在汽车里。好在有沃尔特在,妻子不便发作。他本来还可以多一点安宁的,可惜沃尔特把车开得比平时都快。

一到家,贝齐就狠狠地抓住丈夫的肩膀——是他自己要娶一个比他还高的女人,就要为此付出代价——不容分说地把他拖进客厅。

侍女绝对不会在这时去问主人们要不要咖啡,而是紧密陪伴着客厅门口的衣帽架。这次,用不着把耳朵贴在门上。咒骂声一直传到了厨房。

诸如“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来……”的语句后面紧跟着诸如“你真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语句,随后而来的是“她又不是你的附属物……”“你就是个野心勃勃的强迫症患者……”以及“你难道不为自己感到羞耻吗……”之类的语句,最后登场的是“我要求你向她道歉”!

哈罗德一直保持沉默。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反驳都是徒劳,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他用沉默把自己保护起来,摆出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同时留意妻子眼中是否已经涌出泪水。一般来说,她的眼泪下来,气也就消了。

当贝齐从小圆桌上的银盒子里抽出一张纸巾时,哈罗德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