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艾乐森(第2/2页)

那天晚餐,我的主食是两只小小的包子,面皮擀得极薄,近乎透明,上面褶皱细匀,浑圆精巧,摆在翠绿的荷叶上,就像两件完美的艺术品。里面的馅红红的、细细的,一咬一包汤,我吃了一个,又夹起一个,看见旁边的英国管家两眼紧闭,胸口起伏,喉咙里咯咯作响。

我的卧室长八十米,宽六十米,中间的大床最少也可以睡三十人。每当晨风拂动床帷,太阳从窗边升起,我就会艰难地从梦魇中醒来。外面阳光普照,海鸟在青天碧海之间翩翩飞舞,渔夫们荡舟往来,歌谣相答,笑得灿烂无比。而我心中却总是冰凉,看着这绝世的美景,我就像掉进了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我漂浮其间,越沉越深……

那地方就在我的床下。潮湿的地下巷道,炙热的火屋,铁笼中的烂肉,黏稠赤红的血水,以及梦中也能听到的,那杀猪一般的嚎叫……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让我留在这里,更不明白,为什么我一直都不肯离开?

把蚯蚓放进蛇窟,蚯蚓就会变成最毒的蛇。

他把这句话写在一本书的扉页上,那本书叫《来生镜》,讲的是一个人在古墓里挖到了一面神奇的镜子,这面镜子照不见自己,却能照见来生。消息传开后,人们纷纷赶来,乞丐照出了富翁,妓女照出了公主,还有一些人结局悲惨,他们或为猪狗,或为蛆虫,有一个甚至变成了茄子。后来来了一个年轻人,他在镜前站了整整一天,他笑,他哭,镜子却始终空空如也,不光看不见来生,连今生都没有了。

现在我渐渐明白,我就是那个没有来生的人。当一切影像都已消失,我还在借来的地方,过着借来的生活,今世还没过完,来生就已透支殆尽。

他没露面,但我能感觉到他就在我身边。不管我在哪里,在干什么,头上都会有监视探头滋滋地转动,我甚至能想到他偷看我的样子:嘴歪着,眼眯着,白眼球灼灼闪光,又天真又邪恶,一个恶鬼附身的婴儿。而我就像一只试管里的老鼠,逃无可逃,藏无可藏,苦苦等候的只是那个毒发身亡的日子。而他又在想些什么?他给我注射了如此大量的毒剂,等待的又是什么样的伟大发现?

“把蚯蚓放进蛇窟,蚯蚓就会变成最毒的蛇。”

我们旷日持久地对峙着,就像那个著名的寓言:

卖橘子的人站在暗处,一个人在他的橘子中越陷越深……

吃掉纯一郎之后,仆人们的态度发生了一点变化。这变化不是表面上的,表面上他们依然斯文有礼,说话慢声细气的,态度低眉顺眼的,除了没净身,其他无可挑剔。可每当我转过身,他们就在背后冷冷地沉下脸,冷冷地磨着牙,就像一群恶毒的猫盯着一只身陷重围的老鼠。

飓风来袭

这世上有一种毒药,一旦喝下它,你就能看见自己背后的世界。

有一天,我对着行宫无处不在的监视探头发牢骚:“你再不出来,我就要疯了。”探头滋滋地转着,我继续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对,我是爱你的钱,这个瞒不过你,但这不是主题吗?”

飓风就是那天来的,从山脚开始,摇动枝叶,卷沙扬尘,吹折了千百棵树木,直吹到山巅绝处的贝奇行宫。四只蓝喙天鹅无端惊叫,在水面上振翅狂飞,乱落羽毛如雪,一只只大狗小狗没命狂吠,马群越栏而出,在无路之处踏泥狂奔,突然间霹雳大作,风雨声凶猛响起,巨浪拍空,天昏地暗,梁柱吱吱摇动,屋瓦纷纷抛落,巨石垒砌的围墙轰然倒塌,图书馆内外纸片纷飞,我心中震震,跟着仆人跌跌撞撞地冲向地下室。

风越来越强,吹得伞破衣飞,那扇门久久不开,一群人用手推、用脚踢、用肩膀撞,天地间惊雷滚响,一片惨白,满眼都是狂乱的风雨。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扇门终于“咣当”一声打开,人们失魂落魄地涌进巷道,我抖落身上的雨水,看见巷道深处火焰明灭,我的朋友在没脚深的水里盘腿而坐,正笑吟吟地看着我。

“好大的风。”我说。

“好大的风。”他说。

“再这么刮下去,你这地方就毁了。”我说。

“毁了。”他说。

人们不断地涌进来,巷道充斥着一股极其浓郁的腥臭之气,越往里走,这味道就越浓,我快窒息了,他依然笑吟吟地坐在水里,嘴歪着,眼眯着,白眼球灼灼闪光,像个恶鬼附身的婴儿。我大声咳嗽起来,他扶墙站起,脸上的肌肉不停抽搐,“进去看看吧,”他笑着说,“他死了,死得精彩极了,精彩!”

地下火屋里臭不可挡,水哗哗漫流,一堆堆肥白的蛆在地沟里、水池里、铁床上到处乱爬,四壁火焰蒸腾,一群红眼老鼠从铁笼里四散逃开,长长的尾巴滴答着黏稠的液体。那具尸体斜靠在笼门口,一只胳膊直伸,另一只牢牢地勒着两根铁棂,烂肉剥落的骨胳上已经生出了铁红的锈。

我慢慢走近,看见尸体浑身血肉淋漓,眼窝里、耳轮里乌紫赤红,蠕蠕地涌动着,臭气越来越浓,我抑制不住地呕吐起来。我的朋友笑着走近,在我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我还没听清,那尸体一直紧闭的嘴忽然张开,两只肥硕无比的老鼠凶猛地拱出来,在两排白白尖利的牙齿间吱吱尖叫,毛发倒竖着扑了过来。

“你回家吧,”他说,“这故事终于讲完了。”

“我不,”我还在呕吐,喉咙里咯咯作响,“你的故事讲完了,我的,呃,还没开始呢。”

两只老鼠擦着我的腿跑开,抖落了一地的脓血烂肉。他说:“你不会有好结局,回家吧。”

我擦干嘴角的污秽,大声叫嚷起来:“我不!你凭什么让我回家?!”我说,“回去过一月四千的生活?我吃什么?我喝什么?我……”他静静地看着我,我又呕吐起来,一边吐一边说:“我不回去!我回不去了!我……我中了你的毒了!”

艾乐森:Eilersen,丹麦家居产品的经典之作,品牌创始于一八九五年,初期主要制作马车,一九三四年工厂被大火烧毁后,艾乐森公司开始生产高品质的软体家具,七十余年间逐渐成为全球高品质沙发的典范。

艾乐森沙发以简约、舒适的设计理念著称,用户包括北欧各国王室及全世界的名流。在中国大陆的专卖店中,一款双人沙发售价四万三千六百元。丹麦王子佛雷德瑞克结婚时即选用了一款设计独特的休闲椅为御用沙发,该沙发在中国售价四万零七百元,相当于中国沿海城市一个餐厅服务员四年的工资收入;如果买廉价书包,可以买八千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