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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高丽还躺在省医院里,这厮天生黑心,不光对敌凶猛,招呼自己也格外毒辣,在牢里吞钉子、吞洗衣粉、吞玻璃,吞了一肚子垃圾,吞得肠翻肚烂,终于骗了个保外就医。此事不可以轻心掉之,我托监狱管理局的熟人问了问,一下放了心:这几年他和小二黑分别关押,声气不通,人虽然出来了,未必是针对我。再说他们那伙人早就抓干净了,他自己也受到严密监视,不见得能有什么作为。我弄了个电警棍,这两天充足了电,随时带在身边,出出入入严加防范,尤其是到停车场取车,总要拉个人陪着,就算四高丽真要动我,至少有个救应的,没那么容易得逞。陈慧气焰高涨,天天电话逼债,语声凌厉,用词粗野,恨不能生吃了我。现在不是发狠的时候,我软语相劝,善良无比,昨天还把她叫到所里,当面给了五万,她依然不满意,不过态度好了一点,想来也不至于下死手。

这就是我的生活。这世上有三种人:第一种人爱自己也爱别人;第二种人只爱自己,不爱别人;我属于第三种:既不爱自己,也不爱别人。有时我觉得生命只是一场恍惚,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留不下,凡世种种,只为静等老死。海亮和尚送过我一幅字,上书两句箴言:

想人间婆娑,全无着落;

看万般红紫,过眼成灰。

就是这个意思。我埋下了种子,却从不期待果实,它满贮蜜液,或者暗藏毒汁,于我并无分别。

到沃尔沃4S店里看了看新款的S80,试驾了一下,不愧是瑞典名车,手感极好,开在路上几乎没什么声音,只有轮胎擦地发出的轻微嗞嗞声。这几年业务越做越大,我一直想换车,胡操性建议我买宝马,我觉得太招摇。刘文良说奔驰不错,他自己就开了一辆红色的E200,看上去要多傻有多傻,简直傻透了。要按赵娜娜的说法,我应该买辆保时捷,可是钱又不够。再说早过了开跑车的年纪,要是倒退十几年,我穿条破牛仔,染头黄头发,戴个小墨镜,开辆小跑车,满街的姑娘追着跑,别提多拉风了。可惜时光不再,三十七年如同一瞬,现在人到中年,渐渐老朽,只能庸俗地撑下去,至死不再有梦。

赵娜娜先后找我几次,口口声声要拜师,说得理直气壮:“要想学得会,先跟师父睡,我都跟你睡过了,你收不收我?”我说那都是有偿睡的,要进律师的门,先得明白一个道理:做交易不能讲人情,讲人情不能做交易。她大怒,说要把我们俩的事告诉肖丽,我嘿嘿一笑,说你急什么,我早帮你想好了,你跟我们所的胡主任吧,知名大律师,把他奉承好了,我保你三年之内风生水起。她狐疑不定,说你们两个臭男人,哪有这么好心?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交易?我说没错,我把你卖给他了,一次八百块。她满脸通红,跳上来又踢又咬,粉拳绵软,樱唇火烫,酷似春天旷野里寂寞难耐的小野猫。

中年男人交往有一个“三不原则”:不谈背景、不问收入、不提老婆。如果对方带了个年轻姑娘,那更得万分当心,中年男都是龌龊男,一肚子见不得人的勾当,所谓“一身是屎,到处流脓”,一句话说漏了,轻则拳打脚踢、指甲挠脸,重则寻死觅活砸电视。我和胡操性交往十几年,一直恪守“三不原则”,谁都不谈家里情况。直到2002年,他把一个民族学院的姑娘搞上了床。那姑娘是个苗族,剽悍至极,别的女人发怒时不过逞逞泼妇之勇,头撞墙,手抓地,没什么杀伤力。这姑娘不然,一生气就要回云南老家背炸药,声称胡某如敢负她,一定给他提前办了火葬。她大四和胡操性同居,睡了两年,嫌没有名分,非逼着胡操性离婚。胡操性还想锐意仕途,自然不肯,一再用缓兵之计。快过年了,这姑娘看着家家团聚,只有自己孤零零的,芳心顿起幽怨,严令胡某人跟她回云南,说你不去我们家,我就去你们家,你看着办。老胡吓傻了,送皮包,送手表,几番肉麻,终于把这年蒙混过去。刚到初七,心里痒得难受,又跑去睡了一晚,这姑娘问他:“到底离不离婚?”胡操性随口推托,说二十多年的夫妻,没有爱情也有亲情……这姑娘冷笑一声:“好,好!你狠,我死给你看!”拿起刀就往自己心口戳,胡操性大骇,飞身夺刀,这姑娘挣扎抗拒,到底力不能敌,更添了羞愤之气,说你就守着吧,胆敢离开一步,回来就替我收尸!老胡汗水直流,两天不敢挪窝,连撒尿都是蹲踞式,随时准备提着裤子冲刺。第三天实在熬不住了,给我打电话,问有什么办法。我说办法倒是有,就怕你于心不忍。他沉默半晌,最后终于下了狠心,说我豁出去了,你干吧。

我把这姑娘接到家里,劝了整整一下午。看她怒气渐息,接着到花萼楼酒吧找了个帅哥,人称“粉面鸭王”,相貌英俊,口齿伶俐,更兼体魄健美。我介绍两人认识,说自己工作太忙,只能让助理陪她。这两人厮混多时,迟迟不能入港,索性让胡操性买了两张机票,派他们直飞泰国。借口很简单,就说胡操性正办离婚,不能让老婆抓到把柄,否则要赔上一大笔。那姑娘才二十二岁,什么都不懂,遇上的又是久经风月的老行家,一个甜言蜜语,一个心有不甘,一个是有心待花开,一个是花开无人问,再加上精心准备的春药,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回来后帅哥几次约她,那姑娘怎么都不肯出来,我教他施苦情计,百般哀求,万般央告,终于把她感动了。

那天我和胡操性一直守在楼下,脚都站麻了,始终没见动静,我急得直搓手。直到日落天黑,那帅哥才慢慢探头,冲我诡秘一笑,倏地拉上了窗帘。我知道事成了,抽了几口烟,拉着胡操性飞奔上楼,那姑娘正骑在帅哥身上颠簸呼号,一见我们进来,脸登时白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牙齿咯咯直响,咬得嘴唇鲜血淋漓。胡操性做悲痛状,说我都快离婚了,你竟然……那姑娘无言以对,颤抖了半天,腾地跳了起来,穿上衣服夺门而去。当时场面极其尴尬,胡操性趴在桌上签支票,我笑着圆场,说这么结束也好,一了百了。他点点头,忽然身形暴起,一拳打在帅哥脸上。我愣住了,看着那张支票翩翩落地,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过了两天,报上登出新闻,说有个年轻女子跳楼自杀,还好楼下有几把遮阳伞,只摔断了一条腿,不过肚里的孩子保不住了,三个月,按时间推算,肯定是老胡的种。

我把赵娜娜介绍给胡操性,说这姑娘专业不错,人也活泛,是个好苗子,你带带她吧。说着挤了挤眼,胡操性心领神会,他这两年一直憋着,几次让我给他介绍个姑娘,要年轻漂亮,要大方活泼,还要脾气柔顺,赵娜娜放荡随便,正中其选。我另外还有个想法:这姑娘腥冷不忌,只要走上律师这条路,注定会成功,胡操性的业务实在太肥了,派个钉子扎在他身边,说不定可以分点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