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从今别后,两地相思万种,有谁告陈(第2/10页)

“李钦呢,你便如此放过他不成?”乔致庸偏偏要卖关子,夹了一筷子酒糟鱼放在嘴里,边嚼边问古平原。

古平原只简单答了一句:“英人最重实利,那个约翰大班尤其如此,此番功败垂成,不会再庇护李钦。衙门的捕快已经盯上他了,国法俱在,他再想跑可没那么容易了。”

“唔。”乔致庸也看出古平原似乎不愿循这个话题说下去,便转而笑道,“我此番受古老弟之托东渡扶桑,明白了一个道理,甭管是哪国人,也不管吃的什么穿的什么,嘴里说的什么话,见到银子,眼睛立时发光。我到了横滨电报局,找到译电文的那个日本人,将一千两雪花白银摆在他面前,他的眼珠都快掉了出来,我说什么他便记什么,真比养熟的八哥还听话。”

众人哈哈大笑,王炽也道:“古东家这招虚虚实实,也难怪那个约翰大班要上了恶当。其实他不知地理,压根就没想到,云贵山多路陡,这么短的时间内,马队不可能赶到大清与印度接壤之地。”其实古平原只是吩咐王炽将马队带到江西一处偏远无人的草场,便歇脚等信儿,别说印度,根本还在两江地界。约翰大班始终不明内情,否则真要气得吐血。

“老弟,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招围魏救赵耍得洋人团团转也就罢了,毕竟那是咱们老祖宗的玩意儿,可你居然能想到造了一封假电报,来了个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这真是想破老哥哥的头也想不出的法子。”郝师爷换了一杆新烟袋锅子,吧唧吧唧连抽几大口。

一旁的常玉儿笑道:“郝大哥,我听他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的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古平原看着妻子也笑了:“其实是一回事儿。洋人用电报来对付咱们,咱们也用电报来回敬他们,不就是新鲜玩意儿嘛,用得早不如用得巧。”

“好!东家这次真是让咱们大清商人扬眉吐气,这些年受洋人的鸟气都出了个干干净净!”众人七嘴八舌,个个叫好。

“大哥,我敬你一杯。”古雨婷走上来,捧着酒杯,神情有些欢喜,又有些难过,“二哥生前与我闲聊时说过,你曾对他说,早晚有一天会做天下的生意。他说到了那一天,一定要好好祝贺你。如今你真的做到了,他却不在了,我替他敬一杯酒,帮二哥还了这个心愿。”说着,古雨婷的眼泪滴在酒杯中,她举杯一饮而尽,拭去泪水笑着看向古平原。

常玉儿心疼地过去搂着她,刘黑塔在旁默默无言也干了一大碗酒。

古平原脸色苍白,心里猛一下刺痛,二弟要是活着,眼下不知有多高兴,还有母亲、常四老爹、胡老太爷,白老师……当然还有白依梅。古平原无法再想下去,他也举起手中的酒杯和着泪水饮下杯中酒。

众人一时都沉默下来,郝师爷是个达观人,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忙道:“咦,曾大人说,他今日也要便服来此嘛,怎么此刻还不见人影?”

“曾大人日理万机,说说便是,岂能来这茶庄做客。”彭海碗一哂。

“那你有所不知,曾大人可从未食言,我跟你打赌,他说到便一定会来。”

“好,赌什么?”两个人有意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开,正在这时,外面果然传来砰砰的叫门声。

“嘿,赌注还没下,我便赢了。都别动。”郝师爷喝住伙计,“我去开门。”

大家真的以为是曾国藩到了,立时肃静下来,古平原等人都迎了出来。等打开门一看,众人都讶然不已。

的确是总督衙门的人,而且大家都认得,正是薛师爷。可是他却与平日大有不同,身上沾了泥渍,像是在哪儿绊了一跤,头上也磕破了,血迹都还没擦拭。特别让人注目的是薛师爷的神态,又惊又怒,眉目间还带着不知所措的慌乱。

“薛大人,你这是从何而来?”古平原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赶紧把薛师爷迎进来。薛师爷往里走时还不忘回头嘱咐:“关上大门!”

稍一喘息,薛师爷开口便道:“事急来投,古东家莫怪。眼下的事儿实在出乎意料,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郝师爷到底在官府做过事,闻言大吃一惊,薛师爷是曾国藩的幕客,天大的事儿也有曾国藩担待,可如今居然口出此言,且是慌不择路跑来这里,莫非是……

“曾大人出了什么事儿?”古平原已经一口问了出来。

“不知道,总督衙门被兵围了,我今日傍晚携旧友去桃叶渡书肆一同访书,等回来时衙门四周已经布满了兵。还好我见机得快,没有被他们发觉。”

“谁的兵?!”郝师爷问的也正是众人最想知道的,两江地界如今是湘军的地盘,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惹曾国藩,难道不怕湘军将他剁碎了喂狗?

然而薛师爷带着恐惧的回答,让众人齐齐打了一个冷颤——“是曾大人的弟弟——曾国荃的兵。”薛师爷一声叹息,“他这是想、想……”

“他想举兵造反,但是曾大人不会同意,他便索性先干了再说。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不怕曾大人不吃下去。”古平原一下子就猜出了曾国荃的用意。

这真是天大的事儿,旁人就不必说了,就连乔致庸与王炽这两位远客,一想到此事将带来的严重后果,想到天下又将变成战场,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景象处处重现,饶是他们胆大多计,也不禁脸色煞白。

“这事儿不能拖,时间一长非闹出大乱子不可。要是驻防将军或者藩司、臬台被害,那朝廷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薛师爷万万没料到,一向视长兄如神明的曾国荃会忽然变了性儿。他来时的路上也曾想过向朝廷示警,可是旋即想到,这样一来岂不等于是帮了曾国荃一把,要是朝廷认定了湘军谋逆,那事情就万难挽回了。

“唉,也不知是谁这么大本事,居然能鼓动九爷软禁了曾大人,兄弟阖墙,这次的事儿真是糟不可言。”

“我知道是谁。”古平原忽然冒出一句话,引来众人惊异的目光。

常玉儿来到丈夫身前:“你觉得是那位苏公子?”

古平原微微点头:“一定是她!玉儿,天下人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太平局面,不能毁于一旦。我要去找她,劝其悬崖勒马。”

妻子给了他最想要的回答:“做你该做的,我和孩子在这儿等你回来。”

“确定无疑吗?”乔鹤年眼里闪着磷火一般的微光,小声问刚刚打探消息回来的长随康七。

“禀老爷,千真万确,湘军已经一队队开进城中,要不是您见机得快,此刻已经出不了城了。”康七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我从边上的驿站偷偷牵了一匹马,老爷骑上,我保着您奔杭州报信儿。李鸿章大人要是知道了湘军谋反,您就是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