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第2/10页)

此时两江总督衙门外,有一主一仆正站在街角,远远地看着衙门口排成一溜的官轿。

“小姐,曾国荃真会听你的话吗?昨天可把我吓死了,吓得魂都丢了。”四喜心有余悸地说。

苏紫轩瞟了她一眼:“你没死,魂儿也还在。”“我可不敢开玩笑了。”四喜苦着脸,“曾国荃昨天一瞪眼睛,我就想起他杀李秀成时凶神恶煞的样子。他拍桌子的时候,我的腿直打哆嗦。”

“他真要杀咱们,就不会吹胡子瞪眼了。”苏紫轩不以为意道。

那日白依梅从漕督衙门回来,立刻就找到了苏紫轩:“漕帮的事儿倒无妨,已经与漕督衙门结账两清。我来只不过是告诉你一声,你的计被古平原破了。”她俏丽的容颜上毫无表情。

苏紫轩听完经过也只有付之苦笑:“这个古平原简直成了我命中的魔星。还好设计杀僧格林沁的时候他不在,不然还不知怎样呢。”

苏紫轩思来想去,不能让古平原把这批粮食分发到各地饥民手中。自古饥寒交迫,才会铤而走险。春风四月天正暖,老百姓再吃饱了肚子,有力气下田干活,那就安心务农了,江南怎么乱得起来呢。

“我不要稳,只要乱,越乱越好。”她对四喜说,“乱则生变,变则生叛,所以这批粮食一定要截住,决不能发到百姓手里。”

四喜听了之后咬着下唇,眼睛看向别的地方。

苏紫轩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反应,微微侧了头:“怎么了?”

“小姐,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爹娘就是饥荒饿死的。娘把最后一块饼塞给我,让我去保定府投亲戚,结果他们家也没有粮食吃,又把我送到人市儿上给卖了。”四喜眼圈有些发红。

“你说过三次。”苏紫轩就像是在闲聊,“一次是当年初进王府,到我身边伺候时;一次是在逃到京城时,栖身李家宅院时;最后一次是在前几日进城时,见了几个饿得快死了的乞儿,你可怜他们,把身边的一吊钱给了出去,回来又与我说起你爹娘的事儿。”

四喜僵硬地点了点头:“小姐记性真好。”

“那你可还记得,我在西安时曾对你说过:这世上没有可怜的人,只有被人可怜的人。”

四喜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姐,你没看过饿死的人,他们都不是被饿死的,是吃土吃树皮,一个个肚大如鼓,明知吃了会死,可还是要吃下去。你渊博多闻,听过易子而食吧,可是亲眼见过吗?小时候隔壁邻居家的玩伴玲儿,她的爹爹我管他叫李大叔,多和善的人,丰年的时候每次去他家,他都给我端出一碗香香的面鱼儿。饥荒半年后,他带着玲儿到我家来,我可高兴了,就在院子里和玲儿玩。过了一会儿就听娘大哭起来,从里屋冲出来抱着我号啕大哭。爹和李大叔也都出来了,爹叹了口气,冲着李大叔摇摇头,他便把玲儿领走了。”

四喜说到这儿,那张爱笑的脸上神情木然:“第二天,邻村有个人来李大叔家,把玲儿领走了,留下一个小男孩。又过了半天,李大叔家忽然飘来阵阵肉香,把我馋得眼泪汪汪的,就想过去讨一口吃,可是爹和娘死活拉着我,不让我出门。”她抬眼望着苏紫轩,“小姐那么聪明,一定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儿吧。”

苏紫轩点了点头,却没再看四喜,而是推开窗子,望着远处的钟山。

四喜呆呆地看着苏紫轩美丽的侧影,自从跟着这位小姐,她从来没说过半句拂逆的话,接下来会怎样她自己也不知道。

过了足有半刻钟,苏紫轩忽然道:“去备马车,我要到江苏巡抚衙门一趟。”

四喜默默点头,走过苏紫轩的身边时,苏紫轩忽然又开口道:“四喜!”

“小姐,您有事吩咐?”

苏紫轩的声音仿佛三九天从门洞子里吹出的寒风:“我发过誓,抛弃了从前的名字,也不再做一个女人,就是不要自己像女人那样心软。我要的是报仇,我也只要报仇,只要大仇得报,我可以粉身碎骨,所以我绝不会去怜悯任何人。”她捏起四喜尖尖的下颌,冷然注视着她,“刚才的话,你可以再说第二次,也可以再说第三次,甚至可以一直说下去。但是我只听这最后一遍,方才的话,我也只说这最后一遍。你听懂了吗?”

四喜看着小姐那双毫不留情的眼睛,心底像结了一层冰,只能以目示意,微微地点了点头。

四喜陪着苏紫轩到了江苏巡抚衙门,求见曾国荃。苏紫轩一见面就大大方方地自承是肃顺之女,还拿出了本应保存在宗人府的旗档谱牒。曾国荃万没想到早已被杀头抄家的肃顺还有这么个逃亡在外的女儿,但是苏紫轩连当初曾氏弟兄写给肃顺的信,都能从头到尾倒背如流,也真由不得他不信。

肃顺掌权时,对曾国藩等汉大臣特别器重,反而是对旗人不屑一顾,这也正是当初他在京被开刀问斩,旗人勋贵无人肯为他求情的最大原因。反过来说,曾氏弟兄则感于知遇之恩,每每谈起肃顺都嗟叹不已。如今故人之女出现在面前,曾国荃很大方,吩咐管账师爷拿来一张三千两的银票,放在苏紫轩面前。

“令尊的事儿如今没人提了,你似乎也不必再东躲西藏如此辛苦。”曾国荃看了看一身男装打扮的苏紫轩,“不过听说西太后对你父犹有余恨,你拿了这笔钱,择一边城而居吧。”

苏紫轩怔了一下,忽然放声大笑,一手指着曾国荃,直到笑出了眼泪。

曾国荃脾气本就暴躁,耐着性子问:“这有何可笑?”

“我当然要笑。”苏紫轩说,“你以为我是来求生路的?恰恰相反,我是念在你们曾家与我父亲曾经交好,特来示警,给你和你那糊涂老兄指一条活路。”

曾国荃排行老九,比曾国藩小了足足十三岁,从小到大就受严兄管束,后来曾国藩考上进士当了翰林,乡人更是将其奉若神明,更不要说如今曾国藩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督抚重臣。他生平还是第一次听人家说自己的大哥“糊涂”,新奇之下,反倒不以为忤,反问道:“你信口开河,究竟所为何事?”

“就是我说的这句话,给你曾家指条活路。”

见曾国荃气笑了,苏紫轩不慌不忙地说:“你大概以为曾家刚刚为朝廷立了不世奇功,稳稳当当可以王侯相袭,富贵相传,这才是大错特错,曾国藩祸在眼前,曾氏家族也要被连根拔起,这样的泼天大祸,你居然也能笑得出来。”

“胡说八道!”曾国荃的火气终于被撩拨了起来,重重一拍书案。

苏紫轩却不给他机会继续发作,语速又急又快:“平三藩之后,为防汉人势大,康熙帝下特旨‘异姓不王’,可是咸丰却偏偏又许了‘平灭长毛者封王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