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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什么人的脚步声。恰好是换曲子的间歇,我一直在听自己不均匀的呼吸声。抬头一看,一个撑着红色雨伞的女人慢慢地从人行横道走过来。女人好像还没有发现站在中央隔离带上的我,她光着脚穿着白色凉鞋,脚上沾满了泥水。我抓起脚边的那块水泥片,躲在柱子后面。由于全速奔跑之后的缘故,胃里仿佛痉挛了似的,想要呕吐。女人的脸遮挡在红色雨伞下面看不见。我从柱子后面猛地冲出来的时候,只看到一眼红色雨伞下面的女人的嘴,我总觉得她好像在笑。

我也不记得后来我是怎么出手的,反正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一只手捂住女人的嘴,把她按在生锈的铁丝网上。我听不见女人的哀叫。用水泥片击打女人的面部时,手心里只感觉到扑哧一下,水泥片已经嵌入了女人柔软的面部。我再一次挥起了胳膊,水泥片扑哧一下离开了女人的脸。从张着的女人的嘴里,流出了一股黑色的东西。在上牙和下牙之间仿佛还有一排牙齿似的。女人的两只眼睛不知怎么挤在脸中间。我又一次挥起了水泥片,耳机随着这个动作从耳朵里掉了下来。我慌忙把垂在胸前的耳机塞进耳朵里,塞进去后立刻挥起了水泥片。

我从骑着的女人身上站起来时,把手里的水泥片啪地扔在了女人的胸脯上。水泥片在女人的胸脯上弹了一下掉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响。女人的脸看上去好像没有下巴似的,不停地从嘴里冒出黑色的泡沫。我正打算离开时,看见她的手微微在动,我弯下腰仔细一看,女人握着雨伞把儿,大拇指一遍遍地摁着雨伞的开关。

突然间有人从背后抓住了我的手腕。由于手腕被雨水淋湿了,一度滑脱,但马上又被对方抓住,非常用力地拉拽我。反作用力使得耳机再次掉下来,像鞭子似的打在胸前,晃荡着垂落在脚边。我失去了平衡,可能是踩在了女人肚子上,脚好像陷进什么里头去了。我抬起头,看见脸色惨白的萨特鲁站在面前。他手里倒提着打开的黑色雨伞。不知在颤抖的是我自己,还是抓着我手腕的萨特鲁。当我看到面部痉挛的萨特鲁的瞬间,浑身的力气便突然消失了。这是一种被人咯吱般非常舒服的感觉。

对面前站着的萨特鲁,我想要说什么,但又闭上了嘴。我差一点说出了“谢谢你”。

这时,萨特鲁说了句:“快点!”同时,他又用力抓住了我的胳膊。我又踩了女人的肚子一脚。萨特鲁更使劲地拽我,又说了一次“快点”。我们从混凝土柱子后面跑向中央隔离带。萨特鲁一直没有松手,我顺从地被他拉着往前跑,因为心里一直惦记着我掉下来的耳机,好几次用手去揪它。可是由于正在奔跑,怎么都抓不住像尾巴似的耷拉着的耳机。

完全不记得被萨特鲁拉着朝良介的停车场跑去的时候,自己在想什么了。说不定一直在惦记拖在地上的耳机呢。

跑进停车场后,踩着湿漉漉的碎石地朝良介的车跑去。萨特鲁一把将磨磨蹭蹭的我推进副驾驶座。大概是怕我跑掉,还关上车门并上了锁,然后自己从车头绕过去,坐进了驾驶座,粗暴地关上了他那边的车门。外面的声音被阻断,只有打在屋顶上的雨声在车里回响。也许是这个缘故吧,紧张的空气一下子缓和下来。“真是的,都湿透了。”萨特鲁说,扭过身体把湿雨伞扔到后座去了。我心想,现在到了该发生什么的时候了。虽然这么想,可我不由得预感将会发生的是很愉快的事情。我不够严肃,看着淋成落汤鸡的萨特鲁的脸,险些笑出来。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感到特别不好意思。

“放心吧。没有人看见。来这里的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人。”

身边正在脱掉湿T恤的萨特鲁说道。说实话,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萨特鲁从后座拽出一条浴巾,先擦了自己的脸和胸部,然后团起来递给了我。我知道我应该说点什么,可不知说什么好。如果自己现在不说点什么,似乎一切都会就此结束。

萨特鲁从后座上的背包里拿出一件T恤来,好像根本就没有把我这个人放在心上似的。我差一点对这种不在意习惯了,忍不住慌忙抓住了萨特鲁的肩膀,开口道:“那个……你还等什么呢,快点吧!快点去找警察呀,该去哪儿去哪儿吧。”我颤抖的喉咙里感到一阵甘甜的疼痛。

“说、说什么哪。冷不丁地。别吓着我啊……”

萨特鲁被我突然的叫嚷吓了一跳,不乐意地说道。我等着他下面的话。只有当萨特鲁问出“你为什么做那样的事呢”,我才算得到说明的机会。可是萨特鲁把那件T恤递给我,只说了句:“快点换上吧!”我还在发呆,萨特鲁伸出手,强迫我换衣服。“够了!”我拨开他的手。可是萨特鲁依旧伸手过来,“好了,快一点!”

“换衣服干什么呀?”

“还用问吗,你的T恤上有血迹啊。”

“那又怎么样!”

“那样怎么回家呀!”

不错,我现在应该回家的。应该被萨特鲁领着出现在大家面前的。

萨特鲁从不再抵抗的我身上脱下湿漉漉的T恤后,催促着我换上他递给我的他自己的T恤。T恤有股乳臭味儿。我穿着稍微有点小。我想象着穿着这件T恤,被推到大家面前的自己的悲惨样子。“还轮不到你们来责备我!”然而一想到这样叫嚷的自己,便不由得心情畅快起来。

“好了吗?换上啦?”

萨特鲁一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外面的声音瞬间吞没了汽车。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碎石地面上。远方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我把湿T恤塞进萨特鲁给我的塑料袋里。由于塞得过于用力,雨水汗水血水都从T恤里渗了出来,拳头变得湿漉漉的。

萨特鲁打起伞,绕到副驾驶座这边。他的脸抵在车窗上,看着正在系紧塑料袋的我。我一打开门,萨特鲁马上从身后将黑伞撑在了下车的我的头上。

“大家已经都回来了吧?”

混杂在踩着石子的沙沙声里,萨特鲁的声音有些过于漫不经心。我没有回答,从萨特鲁手里夺过了雨伞。

我和萨特鲁并肩默默地走了好一会儿,不知怎么感觉特别无聊。在雨中,打着一把伞,和萨特鲁并肩回家,令我感觉无聊至极。只求尽快被推到大家的面前去。途中,萨特鲁安慰了我好几次“没事的”。每次我都在心里反驳他:“什么没事的,你是没看见那个女人被打烂的脸。”我知道萨特鲁不时瞅我一眼,我故意不看他的眼睛。刚才被我用水泥片打烂的女人的脸在我眼前忽隐忽现。还没有被人发现,靠在高架桥下面的铁丝网上的女人,大拇指可能还在摁雨伞的开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