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嫣然

嫣然生活在藏寨,这里山川秀美,牛羊成群,钟灵毓秀,地灵人杰,她是那么的美艳动人。蔺莫桑在茶马古道上做生意时,吃住在土司家中,老土司收留了他,后来,老土司不明不白地死去了,嫣然就投靠了蔺莫桑这个汉商,跟着他来到了东白湖古镇,成了他的三姨太。

嫣然喜欢笑,这个爱笑的三奶奶笑起来竟是如此的美丽,然而她向来不轻易对蔺莫桑笑,记忆中也没有笑过几回。嫣然第一次见到蔺莫桑的时候,她就素面朝天,脸上一丝的笑影也没有。千金难买美人笑,蔺莫桑千方百计地讨好嫣然,想博取她一笑,但都失败了。看来,这是个天生的冷美人,要想让她在蔺莫桑的面前笑一下,那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来。嫣然对大红大绿的色彩特别敏感,从小就喜欢涂涂抹抹,爱上了色彩与线条、光与影组合而成的美术世界,不知道她跟着蔺莫桑来到东白湖古镇,是否跟她喜爱画画有关,但古色古香、黑白分明的古镇,的确对她有着深深的吸引力。不过,她画的都是一些藏地的佛像,要不就是一些佛经故事。

这是一幅女娲补天图,嫣然并不识得。当杨玉馨给她讲了女娲补天的神话传说,嫣然若有所思。她凝视了这幅画良久,一声不吭。她真不明白,画中的女人为什么要托着那么重的一块石头?这天真的能补得好吗?连雨都要落下来,雪都要飘下来,大风一吹,白云都纷纷扬扬地满天飞,这石头不会落下来?

不料,嫣然不小心将画幅的一角撕破了,杨玉馨惊得花容失色,一张脸变成了铁青色,她连声责备,怎么搞的,怎么那么的不小心?嫣然已然涨红了脸,眼泪都上来了,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烧得厉害,一咬牙,转身跑了。

嫣然气咻咻的奔进院子里,不就是一幅画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能值几个铜钿?难道我一个堂堂的蔺家三奶奶,在他们眼里还不值一幅画?她越想越气,径直朝屋子里走来。蔺莫桑正在抽大烟,见三奶奶的脸色,就知道她心里正窝着一场大火。他问什么事又惹她不高兴了,她将满腹的怒气都发泄到了他的身上,冲着他河东狮吼,我要撕画!他又问她这到底怎么啦,什么画跟你有仇?她歇斯底里地狂喊,你干吗要那么说!你怎么可以这样问!你要问就问你自己吧,为什么将一幅什么女娲补天图送给那个司令太太,我不小心将那幅画撕破了,她就羞辱我,她竟敢羞辱我!

蔺莫桑总算是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千柱屋还得仰仗于人家蔡天行司令来保护,给司令太太送幅名画,也算是投其所好,拍他们的马屁吧。那幅女娲补天图倒还真的是一幅珍品,蔡司令夫妇爱不释手,第一次展开画幅之前,还煞有介事地更衣沐浴,并特地焚了香,那种庄严,那种神圣,那种虔诚,还真是感天动地。这样一幅蔺老爷忍痛割爱送人的名画,居然被嫣然撕破了,别说是司令太太,就是蔺莫桑本人,也是心痛得要命。稍有不同的是,司令夫妇心疼的是那幅画本身的价值,而蔺老爷心痛的是钱。钱财比蔺莫桑的生命更重要,如果要在金钱与生命之间作出选择,别人或许认为命都要没了还要钱做什么,而他则会认为钱都要没了还要命做什么。唯一让蔺莫桑感到欣慰的是那幅画已经咬牙送给蔡司令了,如果有什么严重的经济损失的话,那损失的也是别人了。

三奶奶要撕画,蔺莫桑不敢怠慢。但他并不傻,就找了一些不值钱的画来给她过过瘾,发泄掉内心的愤懑。嫣然就一幅一幅地开始撕画,仿佛将天上的云撕开了,仿佛将藏于箱底的锦帛撕裂了,那声音尖锐,清晰,刺耳,而嫣然却撕得十分开心。在她看来,自己撕的不是什么画,而是司令太太的脸,司令太太的皮,还有蔺老爷的心。没过多久,十多幅画就成为一堆废纸了,见三奶奶渐渐露出了一丝笑容,蔺莫桑也陪上了笑脸。

突然,嫣然一针见血地指出,老爷,你一定是把我当作是三岁娃娃了是不是?你一定是把我当成天字第一号的傻瓜了是不是?蔺老爷见她说翻脸就翻脸,悻悻然问她又怎么啦,她心里冷笑一声,这些画根本就不值钱,我要撕你最好的东西,百骏图!蔺莫桑断然拒绝,那可不行,那是我们千柱屋的镇宅之宝!嫣然固执己见,我就要撕!

蔺莫桑道,那好,为了博美人一笑,我认命了。不过,我有个条件,她忙问什么条件,他说她必须对他笑一回,她答应了。他又说,还得在三天之后,设下祭坛,摆下香案,他亲自祭拜之后。他的话正中她的下怀,她要的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的面子,因为她真正要撕的不是什么画,而是司令太太的那张脸。三天之后,蔺莫桑给嫣然撕的依然是赝品,那是他暗中出资让省城的一位画师连夜给临摹的。他临摹了两张,以备急用。嫣然撕了百骏图的赝品,依然没有对蔺莫桑笑,因为聪明过人的嫣然还是看出了那幅百骏图是假的。为此,她还要求蔺莫桑罚酒谢罪,这事才算平息下去。

蔺老爷给自己定了很多规矩,其中有一条就是凡是他吃的喝的,都要亲自看着做,否则他就不吃不喝。在这个世界上,他只相信自己,此外任何人都不相信。嫣然亲自下厨给他煮了一壶好茶,端了一碗给他喝,可他断然拒绝,还大声嚷嚷,我说不喝就不喝!她勃然大怒,好啊,你不相信我是不是,怕我在茶里给你下了毒是不是?她狠狠地将茶碗摔在地上,上好的青瓷茶碗随着一声清响成了碎片,他的心也在顷刻之间成了碎片,被碎瓷片划得鲜血淋漓。一只猫晃悠过来,舔地上的茶水喝,什么事也没有。他自觉理亏,又只得开始哄她,陪笑脸,可她并不买他的账。她劈头盖脑地给了他一顿数落,你怎么连我都不相信,算了,反正在这个世界上你谁都不相信,反正你谁都没有相信过。蔺老爷啊蔺老爷,你怎么对谁都设防?你到底累不累啊!

嫣然又将青瓷摔了一地听响,他眼巴巴地看着她摔,又无可奈何。上次撕画,这次摔瓷器,这都是要他的命。他实在忍无可忍了,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你疯了!她也大叫,对,我疯了!我疯也是被你逼疯的,今天怀疑这个,明天又怀疑那个,这日子根本就没法过了!他朝她扬起了拳头,她大声嚷嚷,好啊,你还要打我,你还敢打我,你打啊,往这里打,往这心窝子里打!她一边大叫,一边昂首挺胸地朝他走过去,他知道她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疯女子,心里一哆嗦,就成了缩头乌龟,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