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福克兰群岛纷争 CHAPTER 4 STORM WARNING FOR THE FALKLANDS(第2/3页)

“那么,既然你们是英国人,关于马尔维纳斯群岛(1),你们怎么看?”

当时的我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对福克兰群岛没有丝毫概念,此前,在我眼中,这片位于阿根廷最南端以东约二百七十五英里处的地区,无非是英国和阿根廷长期主权纠纷的政治论题而已。即便如此,虽然英阿之间的“马岛冲突”十几年后才爆发,但我还是很快发现了马尔维纳斯群岛在阿根廷国民政治意识中的重要性。

我根本不知如何回答,尤安却对这类事情了如指掌(这是自然)。

“切!完全不值得讨论!这个问题很蠢!”

转瞬之间,我们与新朋友交流的气氛变了,方才一直面带微笑、轻松畅快地与我们谈话的小伙子们,突然变得十分严肃,肢体语言剑拔弩张。

他们——主要使用西班牙语,间或掺杂蹩脚的英语,在此我尽己所能地做了翻译——严词谴责了英国偷窃他们的岛屿据为己有的海盗行径,简直跟当年西班牙人谴责弗朗西斯·德雷克夺走他们从别国搜刮来的金子如出一辙。

得益于惊人的记忆力,尤安列举论据的能力无与伦比。他开始高声驳斥阿根廷人的论点,指出了一些令人厌烦的事实,比如西班牙殖民者的后裔在南美洲拥有的土地是其祖先收购而来的,他们获得所谓的“权利”和“产业”的途径是不折不扣的种族灭绝,而英国人就从来不会这样做,尤安说。

震惊之下,我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意识到出现了我未曾见过的情况:同桌人的声音提高了,其他顾客也开始对我们表现出不甚友好的态度,与我之前初到阿根廷时受到的热烈欢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注意到,一些身材魁梧的小伙子正在朝我们所在的方向移动,似乎想要加入辩论,这让我感到很不自在。今晚的状况完全出人意料。

尤安的嗓门越来越大,还敲打着桌子强调自己的论点,我焦急地提醒他该走了,却被他彻底无视,他既没有注意到向我们这边涌动过来的人群,也不曾发觉周围的人对我们露出充满敌意的表情。显然,一直与我们辩论的这些年轻人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势必导致更大的不愉快,有些人甚至试图拉住自己的朋友,劝他们不要搭理我们。

“好了,别再说了!够了!我们不希望再和你们这些英国人说话了,就这样吧,够了!够了!”卡洛斯转身背对我们。这番话他当然是用西班牙语说的——

“Okay.¡Ya suficiente!¡Basta!No queremos hablar mas contigo.Déjalo.¡Basta!¡Basta!”

如同从自行车上掉下来的时候那样,时间变得缓慢难挨,而我对此无能为力,根本阻止不了最终“摔倒在地”的结局。

“你叫谁该史的炸种?你这该史的炸种?!”(2)尤安腾身而起,抓过一只啤酒瓶,握住瓶颈,对准桌子边缘猛力一磕,瓶底应声掉落,啤酒瓶瞬间变成最邪恶的谋杀凶器,晶莹剔透的玻璃碴在他娴熟的挥舞下闪出寒光。他紧接着扑了过去,探出另一只手,揪住卡洛斯。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酒吧的一位保安扬起木质警棍,打向尤安的胳膊,迫使他的酒瓶脱手,碎裂在地。这时,另外两名保安一个搂脑袋,一个箍肩膀,控制住尤安,第四名保安掐住了我的后脖子。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桌椅翻了一地,玻璃杯纷纷滑向地板,在一些顾客的协助下,尤安被保安结结实实地扔到了街上,这个身高六英尺三英寸的大块头蜷缩在地上,好似一座肉山,而我被人推出了酒吧。我惊恐地看着尤安,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笨拙地慢慢爬起来,脸上挂着讨人嫌的诡异微笑——随即竟然唱起歌来!目睹这一幕,我不得不得出结论:他其实乐在其中。

我被深深地震撼了,这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老实说,我害怕打架。我是来自以和缓丘陵著称的苏塞克斯的乡下孩子,平时和同伴打闹时,至多不过轻描淡写地挥几拳了事,从未超过这样的程度,而且严格遵循昆斯伯里规则(3)的胜负判定。我开始以最快的速度往车站走,傍晚的凉风很快便帮我醒了酒。这时,尤安仍旧摇摇晃晃地立在街道中间,高声叫骂“该死的杂种”,朝酒吧比出V字形手势(这个手势在阿根廷没有任何意义)。酒吧门口站着一排保安,双手掐腰,用身体组成一道栅门。我继续调动全身力量,努力在街上走着直线。

他没用多久便赶上了我。

“嘿!你去哪儿?”

“我要回学校!”我回答,眼睛没有看他。我根本不想和他一起回去,正在暗自盘算如果我一个人回去见到校长该怎么说。要不是对于他的安危还怀有某种荒谬的责任感,我刚才早就把他撇在混乱的人群中独自离开了。

“为什么回去?难道你不想继续逛逛?”

“继续?继续?”我震惊地说,“不,我不想!我可不觉得这是个美好的夜晚!”

“他骂我‘杂种’!”他气愤地说,“我能忍吗?嗝。”

“他没骂你杂种,”我怒道,“他说的是‘basta’,是西班牙语‘够了’的意思。你的反应太过激了。”我原本想加一句“你这个愚蠢的杂种”来着,转念一想还是不说为好,因为我也不知道附近是否还能找到空啤酒瓶。

坐在近乎空无一人的车厢里,尤安揉搓着脸和手。被丢到马路上的时候,这些地方刮得不轻,他挽起袖子给我看保安的木棍打出来的丑陋瘀青。

“该死的杂种!”他喃喃地说。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你想不想在回去的路上来一小杯啤酒?”

“不!”我说,“当然不想。我这辈子从来没被人扔出去过!”

他斜睨着我,好像在说,他这辈子从来没遇到过不经常被人扔出去的人。

“你从哪里学会用酒瓶当武器的?”我问,尽量试图调和尤安的两种人格:渊博的学者和酗酒的疯子。

“我们那里的孩子天生就会。”他满不在乎地说。

我只能相信他的解释。但想想这种武器的强大杀伤力,我就觉得后怕。

他看着窗外掠过的灯光,又开始唱起来。

我拼命假装不认识他。

短暂的沉默后,他说:“看见没有,朋友,跟着我混,你会很开心的!”

我的嘴巴不由自主地一下子张开了,惊得目瞪口呆,言语无能。这话从何说起?

“今晚你喝到了免费的啤酒,多亏了我!”他解释道,“你现在欠我的情,伙计!”

这是真话。我们没有付啤酒钱,一共多少来着?每瓶两块还是三块?更糟的是,我有种欠了这个神经病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