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楼上楼下 CHAPTER 7 UPSTAIRS DOWNSTAIRS(第2/3页)

我又把自己准备在露台上收留企鹅的打算报告给校长,并且保证,等我下次放假时,如果企鹅完全康复,我就把他送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动物园。我对楼管员理查德也是这么说的,但公之于众的结果就是,其后一整天的时间里,前来看望胡安·萨尔瓦多和我的访客络绎不绝。

晚饭时,我在食堂给同事们讲述了自己在埃斯特角城与企鹅斗智斗勇的故事,解释了这只鸟儿现在住在我的露台上的原因。听闻我援救和清洗企鹅的经过,同事们都很兴奋。然而当我告诉大家他的名字时,乔治插话道:“不,不,你应该叫他胡安·萨尔瓦杜(Juan Salvado,相当于英文的John Saved,得救的约翰)。”其他人也一致认为这个名字比“胡安·萨尔瓦多”(Juan Salvador,对应英文是John Saviour,拯救者约翰)更合适,因此,企鹅的好朋友们私下里会称呼他胡安·萨尔瓦杜,而在正式场合他的名字还是“胡安·萨尔瓦多”。

老师们自然都想看看企鹅。所以,晚饭之后,伙伴们簇拥着我来到露台,我把他们介绍给胡安·萨尔瓦多。大家在椅子和护墙上坐下,围成一圈,顺时针传递波尔多葡萄酒,逆时针传递装有鲱鱼的袋子,轮流体验喂企鹅的感觉。胡安·萨尔瓦多追着鱼跑,依次来到每个人眼前,开心地吃下对方喂给他的鱼。这幅模样把大家都迷住了。填饱肚皮之后,他吃得没有那么快了,但显然很高兴有人陪伴。只有当我的同事们开始转移注意力,谈论与企鹅无关的话题(比如军队招募的年轻机枪兵举止滑稽可笑、基尔梅斯足球俱乐部踢进世界杯的概率什么的)时,他才变得不那么亢奋。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胡安·萨尔瓦多在人类的陪伴下完全放松的样子。当然,后来我又观察到许多次。他并没有被人类的身高吓到,也不曾表现出拘谨和不自在。他会热情地欢迎客人访问自己的露台。而且,据我所知,他真诚地渴望友谊。不,不仅如此,实际上,有人拜访时,他简直欣喜若狂。客人会有一种在漫长而艰苦的旅程结束后来到忠诚的老朋友家里的感觉。胡安·萨尔瓦多拥有早熟儿童具有的各种魅力,但与早熟儿童不同的是,他的魅力不会转瞬即逝。事实上,它们永远不会减弱。他更像宏大的社交宴席上举止优雅自如的东道主,是堂堂的胡安·萨尔瓦多企鹅阁下,他机智诙谐、彬彬有礼,系白色领结,穿燕尾服,高贵气质与生俱来,学习能力超群,见识丰富。企鹅阁下在宾客中从容周旋,应对得体,当他靠近时,大家会不自觉地把话题转向他,然后,他会让每位访客觉得自己的陪伴所带来的快乐,是企鹅阁下追求的唯一目标,但出于礼貌,他不得不暂时走开,招呼其他客人,以免冷落了他们。所以,尽管现实中是人类喂鱼给企鹅吃,但就比喻意义而言,是胡安·萨尔瓦多喂养了人类。

第一天晚上,企鹅站在我旁边,看着周围的人,似乎在琢磨自己的肚子还有没有空间多装一条鱼。我注意到他目光闪烁,点着脑袋,很快就站着睡着了。他慢慢斜靠在我身上,神态是彻底的平和满足。

第二天是学生返校前的最后一天,所以我还有些空闲时间可以利用。既然大家都知道了企鹅的存在,我决定带他去散步。运动起来总比整天待在露台上有益健康。

学校占地很广,有许多开阔的操场,四周种植着高大的桉树,还有植被比较密集的寂静所在,很像国家公园里的森林一角。我领着胡安·萨尔瓦多在桉树下的草坪上漫步,我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与我的距离不会超过几英尺,就像他在乌拉圭的海滩上那样。越来越有信心的我走得更快,为了跟上我,企鹅全速跑起来。企鹅们跑动的时候都会支棱着翅膀,摇晃身体,最大限度地提高每一步的跨出的距离。见到如此滑稽的情形,很少有人能忍住不笑。大部分时间里我都走得不紧不慢,留心观察企鹅的行为。虽然胡安·萨尔瓦多会好奇地观察地上的青草、树叶和树枝,但他从来不会与我拉开太大距离。我们在路上遇到学校的一些员工,我跟他们解释了我的新同伴的来历。虽然没有人公开批评我,但我感觉有人可能觉得我在某种程度上离经叛道,当然,我希望自己只是过度敏感而已。无论如何,胡安·萨尔瓦多现在健康地活着,这说明我在乌拉圭海滩上做出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

我们绕着几个操场走的第一圈至少有一英里。我仔细地在企鹅身上寻找疲劳的迹象,或者“走不动了,抱着我吧”之类无声的暗示,可什么都没发现。起初我很惊奇,但转念一想,企鹅每年都要完成数千英里的迁徙,如此非凡的毅力远超人类,所以绕着橄榄球场走几圈对胡安·萨尔瓦多来说八成是小菜一碟。

那时候Calle Guido——圭多街,基尔梅斯的一条石子路——的尽头,就是圣乔治学院的大门,路到了这里变成了崎岖不平的土质小道,此后继续延伸一英里半,直通河边。小道两旁的土地属于圣乔治,北边的平坦空地上划出了几块橄榄球场,被美丽的蓝花楹树环绕。

不同品种的蓝花楹遍布中美洲和南美洲各地,我见过的都非常可爱。有些品种比较矮小,不比灌木大多少,其他的则能长成大树。种在橄榄球场周围的约有四十英尺高,由于修剪得宜,树冠连成了一大片,投下连绵斑驳的树影。树冠的宽度几乎与树的高度一致,观众和球员可在树下遮阳纳凉。春天的蓝花楹身披一树风铃草色的喇叭状繁花,不计其数的花朵完全吞没了树冠,组成巨大的伞盖,美得惊心动魄。那充满活力、引人注目的蓝色甚至让万里无云的晴空黯然失色,怒放的花苞使得浅绿色的枝丫不堪重负,与粗糙坚硬的深色树皮形成鲜明的对比。花谢之后,整个夏天,精致纤弱的树叶都会长久地保持独特的吸引力。秋天来临,蓝花楹的金黄色小果实很像一串串葡萄,在落日的余晖中灿然闪耀,甚至树叶掉光之后,它们还会长留枝头。在我的心目中,蓝花楹是最美的树之一,而蓝花楹和站在蓝花楹树下的企鹅,更是组成了一幅令人难忘的画面。

圣乔治学院的所有建筑都集中在小道南边那片五十多英亩的土地上,其间还有许多操场。如今的校园已被逐渐扩大的郊区包围,但那时候组成校园的两块土地周边环绕着高大的栅栏。园丁任由那儿的灌木疯长,你可以穿过栅栏前行,沿着横贯灌木丛的小道,经过几片民居,一路走到拉普拉塔河边。全程至少需要半小时,但如果带着企鹅的话,则要走更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