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阿莉西亚的生日(第2/5页)

“想你老妈。”弗兰说。但是卡洛斯已经离开了。

他受不了卡洛斯很“嗨”的时候。这时卡洛斯的脉搏加速,嘴巴冒出来的都是些不干净的话。他一整天叨念要吸可卡因,要这样抢那样偷,要这样讲或那样说才好杀价。毒贩根本不管这些,要他们帮你,除非能拿到什么好处。在毒品交易市场奢谈互助根本是天方夜谭。

马努已经坐在沙发上昏了过去。他把所有的海洛因一次注射完毕,现在正在昏睡,针筒还插在赤裸的前臂上。弗兰走过去拔掉他的针筒,放在地上的一个可口可乐罐子里。细细的血往下流到马努的手腕,但他似乎没有察觉。他的旁边有个用来吸食毒品的香烟滤嘴。尽管非常不应该,他还是不听话,使用前会先拿来抽烟。

弗兰坐在地板的床垫上,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直到昏昏睡去。他感觉不愉快的事都消失了,内心浮现平静。他还有大概四个小时才需要另一剂,接着是五个小时后,绝望会再一次席卷而来,会让他愿意施用在街上向任何毒贩用天价买来的毒品。不过他现在口袋里还有一次的分量。

他口干舌燥。他拿起从那个女人身上抢来的包,翻过来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床垫上:一副太阳眼镜、一支口红、几包面纸、两片卫生棉,还有一本书。没有巧克力,也没有项链、耳环或任何可以卖的东西。他把书翻过来,看了一眼封面。《螺旋之谜》第一部。

这应该是这屋子里唯一的一本书。他打开第一页,从头开始读起。还不赖。他想起自己还看书的时光。那是不久之前。他两年前离开和室友同住的公寓。他记得那时看一本书并不稀奇古怪,朋友也不会嘲笑这种举动。卡洛斯老是说阅读是可怜人才会做的事。不过他早就是可怜人,所以没有损失。

他继续读下去。

如果他从旁边看这一幕,可能会觉得很可笑:某个男人吸食海洛因后昏迷不醒、躺在沙发上,他的同伴却坐在地上读一本书。但是他非常专注,沉浸其中。他从自己的位置可一点不觉得可笑。

***

他们依照亚历克斯·帕罗斯的指示,沿着主街一直走到石砖路尽头的一条泥土小径,埃斯特万的房子是板岩屋顶,上面长满青苔,门前有个前廊,那儿的吊床年复一年,忍受冬天天气无情的摧残。

门口台阶上,只有一个门环能通知客人上门。埃斯特万开了门,请他们进去,他忙得焦头烂额,说声抱歉后,到厨房用抹布擦干双手,然后站在那里大声对他们说放轻松点、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他们觉得这间屋子很奇妙,因此带着惊喜的心情在客厅绕一圈;这里有一扇后门,直接通往宽阔的花园。

戴维自从开始寻找托马斯·莫德的下落,总会不自觉地搜寻任何线索,这时他也直觉地分析起这间客厅。壁炉前有两张破旧的沙发,椅背覆盖毯子,似乎在等待有人能坐下来享受炉火的温暖;火噼里啪啦烧着,散发出满室的木头香。他的目光扫过挤满埃斯特万和爱妻纪念品的书架,从陶瓷人偶到旅游书籍,或许那是埃斯特万年轻时,从遥远的他乡背着行李带回来的东西。他凝视室内,仿佛能在某个角落看到一张矮桌,上面摆着一架打字机,或者某座书架上放着一本《螺旋之谜》。若是这样的话,事情会简单许多。可是人生的问题错综复杂,没有那么容易的解决办法。他目前遇到的就是非常复杂的问题。

在花园尽头看不清楚的距离,矗立一道木篱笆,隔开了他的家和隐身在阿兰谷黑夜里的森林。

这一大片辽阔的土地几乎有三分之一是菜园。一边有个石板烤肉架,此刻火焰在黑夜中发亮,肉架旁边站着一位邻居,正拿着火钳拨弄炉火、添加木炭。他举起手对他们俩打招呼,说他们太准时了,火候还不够,要再等个二十分钟才会开始准备食物。

尽管没有必要,戴维还是习惯城市人的准时赴约。或许和朋友约会迟到可以原谅,若是公司开会的话是不被允许的,否则个个打着领带、已经坐妥的职员的目光可会扫射踏进来的那一位。戴维通常会按照潜规则提早出门,预防可能发生的意外。看来在这座村庄,潜规则比较宽松。

这时埃斯特万大步走向他们。

“不好意思,刚刚我在厨房处理急事。看来,你们已经认识了我们今晚的大厨埃米尼奥。看到没,他可是一流的烤肉专家。”

“对,我们已经认识了。”

“过来,让我向你们介绍阿莉西亚。埃米尼奥是她表弟。”

认识阿莉西亚?戴维突然间紧张起来。要怎么认识阿莉西亚?他要带他们过去、介绍给他身体无法动弹的妻子?或者他的意思是要让他们看相簿之类的?恐怕不只是这样。

他领着两人沿走廊穿过屋子,走到尽头的一间房。戴维可以闻得到生病的气味,他的脑海回忆翻滚,一些他以为已经跨越的事,如今再一次浮上心头,一如他翻阅旧时相簿也会勾起就学时的回忆。

只是他的回忆并不是足球赛、考试,以及坐在长凳上等待女生从健身房出来。他的思绪飘回一条安养中心的走廊,那空气弥漫消毒水味的环境,以及那些老人,他们盯着他紧抓妈妈的手,脚踏瓷砖地面,仿佛迷途的船难者。

这一刻,他真想拔腿就跑,头也不回地远离这里。他愿意付出昂贵的代价,只求时间提早几分钟,让他能错过这个介绍的机会。

阿莉西亚的房间几乎只有一张占据整个空间的巨大电动病床。埃斯特万卧病在床的妻子身形枯槁。

戴维心想,不久前的她应该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一根连接机器的橄榄绿管子伸进她的腹部,还有另一根天知道是什么用途的管子插进她的喉咙。埃斯特万看见两位访客一脸惊恐,便决定向他们解释。

“你们瞧,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是一种让延髓运动神经元慢慢死去的疾病,”他边说边用手指指颈项,“这些细胞透过了类似缆线的轴突与肌肉连接,并传达指令。当下运动元神经死去,肌肉便会无法接收指令,也就无法移动,慢慢地失去力量。当身体无法自主移动,肌肉也就开始萎缩。所有非自主性的动作,比如消化、呼吸等等不会受到影响,至少在病程的大部分时间是维持这个样子。

“随着肌肉失去力量,呼吸会变成自觉性动作,需要由气管造口管来协助。当咀嚼和吞咽开始变得相对吃力,就得装上胃造口管,直接插到胃部。这些辅助能让维持身体机能变得容易许多。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广为人知,是因为美国棒球选手贾里格(Lou Gehrig)罹患同样的疾病。我看到你们一踏进这里,一脸诧异的表情,所以稍微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