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跟我讲讲你的母亲(第2/2页)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最后不能动,”他继续说,“呼吸困难,不能吞咽。但你看得到,有感觉,能思考,你都知道。在某个时点,肺不能再清除痰液。肺里开始慢慢积满液体,你就会被溺死。”

他盯着汤。

“我母亲很怕被溺死。”

我也盯着汤,用勺子舀满清汤,举到唇边,喝下。

“我根本不敢想象妈妈会死,十六岁的孩子更不敢去想,”我说,“所以你妈妈像那样去世,真的很悲伤。”

我们两人都抬起头来。父亲头一次与我目光对视,我看到他心里的悲痛。

“离婚没有死亡那么悲惨。”他说。

他以前从来没有讲过“离”这个字。在那一刻,他用这个词让我头脑一蒙,心里又涌起一波悲伤。

“它们差不多是一样的,”我说,坚持我的观点,“离婚和死亡。”

“不,不一样。”

“都是某样东西的终结,”我说,义无反顾地推进我的论点,“你母亲丢下了你,现在妈妈又要离开你。”

“我来这里是要让爷爷卖房子的,这样我们就能有点钱用。”

“我觉得,那不是你来这里的原因。”我几乎身不由己地脱口而出。而且我讲话的声音太大,搞得经营餐厅的越南人都停下来看我们。父亲再次放下他的餐具,脸上挂上冷冷的表情。(他握着一块木头时,脸部是柔和的;他对我发火时,脸那么僵硬。)

“你来这里是为了伊泽贝尔,”我激烈地耳语,“你是来找她的。”

“是那样吗?”他不带感情地问。

“你认为她还在这里。我看到你在舞厅里等她了。两天前的晚上。”

他冷若冰霜,呆若木鸡。要不是他还眨眼,我会以为父亲被美杜莎(1)冻上了。

“我不信有鬼。”他说。

“你信,”我说,“我知道你信。你没有失去信仰,只是试图把它压下去。我很肯定。”

“你凭什么肯定?”

“因为我在过去几天里见到很多东西。太多的东西。其中一个是,我看到你母亲在舞厅里跳舞。”

他什么也没说。

“她昨晚在跳舞,”我继续说,“我发誓,她离我很近,我都能摸得到她。我看到她了,爸爸。而且我觉得你不想让爷爷签字出让房子,除非你也能看到她。”

他最多犹豫了半秒钟,然后他的手闪过桌子扇了我一巴掌。不重,但响亮而惊人。越南人的长辈把电视音量调低。他们在担心,不知道需不需要干涉。

我感觉到刺痛,但我没有打住。

“你在等她,”我说,“所以你才在这里。你在舞厅里等她。”

他移开目光,起身,走向柜台,付了账,回到餐台,扔下两美元。

“我们走。”他一边说,一边把后牙磨得咯吱响,咬肌都鼓起来了。

我看看我的汤。碗里还有更多好料。肉排、鸡胸肉和洋葱片。面条、泰国九层塔、芫荽和清汤。我不知道它用了什么奇怪的香料调味,但我愿意跳进那碗汤,游上很长时间。

我对父亲打我耳光很生气,气他看不到我见到的真相。但或许他还没准备好,或许我需要更多信息让他心服口服。我本分地站起来,跟着他出去;我们穿过停车场朝超市走去。走到人行道时,我停下来,父亲又走了两步才发现我不在他旁边。

“我需要一点钱。”我伸出手说。

他转身看我,然而他没问父母常问的那个常规问题“为什么”。他掏出钱包,递给我一张二十美元的纸币。钱碰到我的手时,我没有缩回来;手仍停在那里,想要更多。他又给了我二十。我把钱折好,放进口袋,转身要走。

“你要去哪儿?”他问。

“有点事情要处理,”我说,“我会到车那里跟你会合。”

他考虑了一下,然后耸耸肩,朝超市走去。

我去了希尔斯,找到露营区,买了一把高亮手电筒和一盏头灯——攀岩运动员和探洞者用的那种。我盯着自己的预算来买,没有选花哨的有闪光性能的或淡黄色的夜视款,那种东西是为了让人们深更半夜走出帐篷尿尿,瞳孔不至于扩大而设计的。我们在车旁会合时,父亲没有问我买了什么。我们压根就没说话。

回到大宅时,我没帮他搬杂货,也没等他道歉,我知道迟早会听到的。我径直上了舞厅,套上我的头灯,给手电筒装上电池,然后摸进了隐藏的竖井。



(1)希腊神话里的一个蛇发妖女。传说,被她凝视的人,都会变成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