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交换条件

我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整个早晨,我都在屋里闷闷不乐,怅然若失,到了绝望的地步。伤害太重,伤口太深,我无法想象这个世界还能愈合。我为祖父感到太多悲哀,身为一个小男孩的他,被迫要在墩子上砍掉手指,向父亲证明自己的勇气。然后,又被如此弃置。他对我再也没有用处了。如此伤人的话语,他用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上。“你对我再也没有用处了。”塞缪尔爷爷在送走父亲之前,对他说。

那个下午,我和塞缪尔爷爷一起下山去谷仓,仍觉得心烦意乱。我只好伸手去拉他。我们坐在工作台旁时,我拉住他的手,他低头看我。

“我爱你,爷爷。”我平白无故地来了一句。小的时候,如果没有人逼我,我从来不说“爱”字。但当时我感觉到了爱,那么强烈——就在我的五脏六腑里——我非得大声地说出来不可。

塞缪尔爷爷望着我,笑了,老年人的眼睛水汪汪的,一如既往。

“我爱你,琼斯。”他答道。我并不介意他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们一起走回屋里,白天它还是空落落的。父亲和瑟瑞娜去西雅图开商务会议了,还没有回来。我找到一袋椒盐脆饼,塞缪尔爷爷和我就坐在餐桌旁吃起来,等待喂食人回来。这就是我们的人生。我十四岁、塞缪尔爷爷七十三岁,我们都依赖喂食人的仁慈,但喂食人没来。

6点半,电话响了,把我们两人都吓了一跳。母亲的形象在我头脑里一闪而过,因为她是唯一打过电话来的人。我们被训练得反应多快啊!巴甫洛夫的狗。

“去接。”塞缪尔爷爷提醒我,于是我走了过去。

“哈喽?”我迟疑地问,“里德尔大宅。”

“崔佛?是瑟瑞娜。你那里怎么样?”

“还好。”我说,她熟悉的声音让我安心。

“听着,我们被缠住了,”她说,“开不完的会。所以我们准备去市中心吃点东西当晚饭。你能给自己和塞缪尔爷爷准备点东西凑合着吃吗?”

“当然,”我说,“但是准备什么呢?”

“呃,我不知道。你会做饭吗?”

“会做一点。”

“有鸡蛋,”她提议道,“哦,我想起来了!地下室的冰箱里有墨西哥卷饼。爷爷很爱那些卷饼。你可以用微波炉来做。”

“但没有楼梯啊,”我说,马上回忆起我上次在地下室里的大冒险,“楼梯坏了。”

“什么?”她问,“噢,你是说?……你怎么会?……不是的,那道门被封住很多年了。让爷爷带你下去。门在管家储物室背后的走廊里,后楼梯是好的。你到底是怎么找到通向地下室的前楼梯的?你没死掉真是个奇迹!”

“我只是注意到有门。”我说,被她连珠炮式的话语轰炸蒙了。

“但如果你不是很饿,想省事一点的话,就从皮特比萨店叫个比萨。他们离得很近,知道我们。火炉旁的抽屉里有张菜单。你会叫吗?”

“当然。”

“爷爷知道我们把比萨钱放在哪里。打电话给他们,想吃什么自己叫。如果要沙拉的话,别放橄榄,爷爷不吃橄榄。还有,如果他要吃带青椒的比萨,也别听他的,青椒会让他胀气得厉害。不要有青椒的。”

“了解。”

“我能指望你吗?”过了一会儿,瑟瑞娜说。

“你可以指望我。”我答道。

“那么你父亲和我或许就能吃讲究一点的晚餐来庆祝了。每件事都有条不紊,崔佛。我们只需要你的那片拼图,我知道你能兑现。打电话给公证员了吗?已经得到塞缪尔爷爷的默许了吗?”

“还没有。”

“嗯。但你现在会做他的工作,没错吧?你不能说我没给你足够的机会。我已经安排你与他长时间独处了。我应该觉得——”

“我正在办这件事。”我说。

“很好。等你完成了呢,嗯,那才是真正开始有趣的时候,对吧?如果我们10点前还没到家,你就做个好孩子,安顿爷爷去睡觉,行吗?”

“好的,瑟瑞娜姑姑。”

“别叫我瑟瑞娜姑姑,”她说,“我真的很讨厌这个叫法,请叫我单名瑟瑞娜。”

“是,单名瑟瑞娜。”

“待会儿见,聪明鬼崔佛,”她说,“我爱你。不仅如此,我尊重你。我把你当成同伴,那可是一个人对另一人的最高尊重了。”

我挂断电话,按照指示做。很快,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把食物送到了我们的后门。

塞缪尔爷爷对自己的比萨挑挑拣拣,似乎吃够了。他向后靠进椅子,看起来心满意足,以一种我从没见过的方式休息着。

“你看起来很开心。”我注意到。

他冲我微笑。

“我没吃药,”他说,“药会让我反胃,但我得吃药治病。瑟瑞娜让我饭前吃,但我忘了,而且她又不在这里。”

“你现在应该吃吗?”我问,稍有惊慌,因为我玩忽职守了。瑟瑞娜指示我配药了吗?我觉得没有。

塞缪尔爷爷靠过来。“药都没用,”他低声对我说,“它们让我夜里睡不着觉,所以还得吃另一种药来帮我入睡。”

“但我感觉很糟,”我说,“如果你需要吃药,就应该吃,这很重要。”

失望掠过他的脸庞,他噘起嘴来。

“在橱柜里。”他含糊地说,用手一指。

我从桌边站起来,打开橱柜的门,取出药瓶。

“你要吃多少片?”我一边问,一边扫视标签找说明。那是一个琥珀色的瓶子,有一个安全塞,但标签已经磨损。

“两片,”他说,“除非我今天不乖。”

“你今天很乖。”我肯定他,同时把两片椭圆形的药片摇进掌心。我注意到药片上的字,是印在外层上的。我凑得更近去看:“我觉得不是这个药瓶。”

“是的,就是它。”

“不是,”我说,“还有别的瓶子吗?”

“就是那个!”塞缪尔爷爷脱口而出。

我的胃里可怕地一沉。这不是瑟瑞娜一直给塞缪尔爷爷吃的药。印在药片上的字是N≈çD≈çZ。

“你说她夜里给你吃几片?”

“两片,我说了。晚饭前吃。除非我不乖,那她就给我吃更多。”

“这种药让你夜里睡不着觉,于是她给你另外一种药来促进睡眠?就是我们混着牛奶喝的那种药?”

“对,”他说,“我不喜欢药,但我有病,所以就算我不喜欢,也必须要吃。”

简直难以置信。瑟瑞娜先用咖啡因给他打鸡血,再用酒精让他镇定吗?做出这种事情的唯一理由,就是要把他逼疯。要不就是让他看起来健忘、语无伦次,就好像得了老年痴呆症一样。

“你今晚不用吃药片。”我言之凿凿地说,把药瓶放回橱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