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4页)

艾米莉亚对他一直有好感,偶尔会想他们之间是否能发展点什么,不过,不知怎的,她认识他的这些年里,两人中总有一人在跟别人交往。他有一连串迷人的女友,通常是音乐家,他对待她们却总是温和却又漫不经心,他更在乎他最新的项目。

艾米莉亚打电话问马洛可不可以指导她练习她想在追念仪式上拉的曲目,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太好了,”他在电话里说,“你父亲肯定会很欣慰的。失去他,对四重奏小组来说也是无法弥补的损失。我们请菲丽希缇暂时回来了,但这样能演奏的曲目就少了。佩特拉还是中提琴,当然了。戴尔芬顶替朱利叶斯,不过大提琴不是她的主要乐器,所以她还是比不上他的。千万别告诉她我说过这话啊,不然她非得阉了我给自己做耳环不可。”

戴尔芬是附近一家预科学校的法语老师,艾米莉亚很确定,马洛和戴尔芬是一对儿。朱利叶斯暗示过,有些不同意的意思,这让艾米莉亚很惊讶。她父亲一般很少评价别人的事,但他觉得戴尔芬很吓人。

“她跟人站得太近,我从来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她很漂亮。”艾米莉亚指出来。她跟戴尔芬短暂地见过几次面,一眼就看出两人不会处得太好。戴尔芬像个海报中的时髦女郎,总是化着完美的妆容,又有几分神秘,还有一点悍妇的霸气,艾米莉亚知道自己永远也做不到她那样。

朱利叶斯摇摇头:“她很吓人。她都不吃饭。我想不通马洛看上她哪点了。”

艾米莉亚明白马洛为何喜欢她,戴尔芬太符合男性的幻想了。

“她要求很多。”朱利叶斯说,“也许马洛最后会受不住吧。”

艾米莉亚笑了:“别这么说她,这样只能让他更喜欢她。”

马洛按照约定来了。他给了艾米莉亚一个大大的拥抱。他很温暖,穿着羊绒大衣,十分结实,他的鬈发塞进了毛绒帽里。

“最近怎么样?”他问道。

艾米莉亚耸耸肩:“你知道的,一会儿悲伤,一会儿绝望。”

“你一定很难过吧。”

“是啊。”

“我好想他啊。我总是突然想着过来跟老朱利叶斯喝杯酒,然后记起来……我真是无法想象你有多难受。”

马洛脱下外套,扔到沙发上。外套里面他穿的是黑色紧身牛仔裤和灰色机织毛衣,脚上是一双酒红色切尔西靴。他脱掉帽子,黑色的鬈发露出来,乱糟糟的。

他看着朱利叶斯的大提琴,立在房间的角落里。

“可以吗?”他问道,因为他知道它的重大意义。

“当然—去吧。”

他穿过房间,把提琴从架子上拿下来。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琴弦,熟练地聆听音准,调整着弦轴,直到调到满意。艾米莉亚心里咯噔一下,她想知道朱利叶斯最后一次拉琴是什么时候,他拉了什么曲子?他从前每天都要拉。那是他放松的方式。他从没觉得拉琴是累人的事。

她看着马洛调音,被深深吸引住了,她总是很喜欢看真正的音乐家把玩乐器:带着自信,无比娴熟。她的演奏水准已经遇到了“瓶颈”,无法进步,这是因为她有些害怕是乐器在主导她,而非她在主导乐器。

他拿起朱利叶斯的琴弓,拿一小块松香擦拭,直到纤细的弓毛变得平滑如丝绸。然后他坐下来,让弓划过每一根弦,音符在寂静的客厅里响亮而纯粹。他开始拉一段小调,短而锐利的断奏音,艾米莉亚听出了这段调子,脸上露出了微笑。《犯罪高手》11,没人会想到大提琴能拉这样的调子。

接着,他过渡到一段舒缓的音乐,她听不出来是什么。他以一段华丽的调子结尾,站起身,指指座位,让她去坐:“咱们看看你现在怎么样。”

“我好多年没拉过了,本想在你来之前练练—”

“啊,最可怕的那个词,‘本想’。我不想再听见你这么说了。”

艾米莉亚红了脸。他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刚刚说的话确实很逊。伟大的音乐家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他们勤于练习,不是单单靠才华。

她拉了几个音阶热身。她还记得这么清楚,把自己也给惊到了。她的手指在琴弦上上下舞动,好像这是本能一般,伸展、弯曲,准确地捕捉音符,然后很快转到琶音,重新唤起肌肉记忆。

“看到没?这就对了嘛。”马洛很满意的样子,“演奏的技巧一般是很难忘掉的,就像骑自行车一样。你现在只需要花时间练习。”

她从钢琴上的乐谱堆中拿出《天鹅》的乐谱,开始拉。许多年前她考级时拉过。她不记得是哪一级了—她觉得应该是六级。那时候她拉得特别准,得了一个优秀。但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她的演奏却变得糟糕,拉得断断续续,但还是坚定地坚持到了最后。

“太糟糕了,”她说,“我做不到。我换个别的什么吧,读首诗。”

“不,”马洛说,“以这个向你父亲致敬再合适不过了。没错,你刚刚拉得很烂。但你能做到的,我相信你。我能帮你,只要从现在起到追念仪式那天,每天练习两个小时,到时候肯定能上演最完美的致敬表演。”

他开始把小段音乐挑出来,揪出难度高的,让她把这段练好,然后再连起来大段演奏,用铅笔在乐谱上做记号。一个半小时磨人的分析、练习之后,他让她再连着拉一遍。

这一次,听起来像那首曲子了。不够完美,还差得远,但至少能听出调了。她高兴地笑了,他也跟着笑起来。

“漂亮。”他说。

“我累死了。”她答道。

“你太努力了。今天到此为止吧。一天的练习是有量的。”

“走之前来一杯吗?”她问道,希望他能答应,“没人帮忙的话,我得花好多年才能喝完他收藏的酒。”

他犹豫了片刻:“那好啊,就一杯。我不能太晚。”

她忍不住想,他不能太晚的原因是不是戴尔芬,但她不能问。

她打开厨房里的音响。巴黎爵士乐在房间里萦绕起来:冷而平滑的萨克斯和钢琴声,节奏富有感染力。她突然忘记了呼吸。这一定是朱利叶斯听的最后一首曲子。

马洛自己去了厨房里,从架子上取下一瓶红酒,然后打开抽屉拿出朱利叶斯珍爱的双金属片开瓶器,这种开瓶器深受法国葡萄酒侍者的喜爱。他没费力气就打开了酒,给两人分别倒了一杯。

他看看她,她没能藏住眼泪。

“抱歉。”她笑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严重起来了,总是因为音乐。”

“可不是嘛,”马洛说着递给她酒杯,“不过哭出来没什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