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5页)

她进店时,朱利叶斯·南丁格尔站在柜台后,戴着标志性的半月形眼镜,正在翻阅一份书单。她冲他微笑。

“需要帮助吗?”

“我来买圣诞节礼物,就随便看看。”

“需要的话就喊我。”

她看到一张桌上摆着一摞迪克·弗朗西斯的小说,时光若是倒流回几年前,她会给拉尔夫买一本的,但今年她不会了。

她在书架间浏览,觉得最近一段时间的可怕都渐渐消逝了。她沉浸在书架之间,为朋友和家人选购礼物:送父亲一本厚重的历史人物传记,送母亲一本配图绝妙的烹饪书,送爱丽丝一套《纳尼亚传奇》,送给妹妹最新的逃避现实类小说,送给妹夫去楼下上厕所时可以看的趣味书。选书对她来说是对灵魂的安抚。

她选了一大摞书,去了柜台。她把储蓄卡递过去,祈祷着里面的钱够付账。她觉得爱丽丝的礼物好像有些多了。她想补偿她,但做得有些过了。付款的时候,莎拉假装在看一架企鹅经典系列,她紧张到心扑扑地跳。

“抱歉,”朱利叶斯说,“卡被拒了。圣诞节期间常有的事。”他还好心地添了一句。

莎拉感到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红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惊恐地意识到,自己要哭出来了。谢天谢地,书店里现在只有她一个顾客。她这才想起来,经历了这么多可怕的事,她到现在为止还没哭过。拉尔夫哭过,那种自我怜悯、泣不成声的大哭,让她想要尖叫,因为这整件事都是因为他的愚蠢,是他自己犯傻,害他们落得如此境地。不过莎拉不是爱喊叫的人,她是那种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把事情扛过去的人,她不会一蹶不振,干伤心。

只是,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六岁的小孩,在厨房里打破了她的小猪零钱罐,整个世界都要垮掉了。她吞下了眼泪。

“非常抱歉。”她结结巴巴地说。

“书你就拿走吧,以后再付钱。”朱利叶斯笑着说,“用黑帮的话说,我知道你家在哪儿。”

“不,这怎么行呢?”莎拉答道,这一次她忍不住眼泪了。

朱利叶斯太有绅士风度了。他给她泡了一杯浓茶,请她坐下。他那么贴心,又非常客观,她不由自主地跟他讲起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

“看来你真是经历了不少糟糕的事啊。”他同情地说。

莎拉双手遮住脸:“拜托,千万别告诉任何人。我不该说这些的。”

“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他郑重地保证道,“说实话,我有时候感觉自己像个牧师。人们爱给我讲些千奇百怪的事,我都能写一本书了。只是我光忙着卖书,没时间写。”

最后,他把她逗笑了好多次,世界似乎都变美好了。

“听着,”他说,“书你拿上,有条件了再给我付钱。这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坚持让她拿走书,最后她觉得同意比拒绝来得要简单些。这也让她有了理由,几天后她四处搜集了些钱,可以去店里还他。那次她待了近一小时,就是聊天,书店的优势就是,你可以在店里待几个小时,讨论书。没人会觉得这有什么可疑。

莎拉选的书让她那年的圣诞节快乐了不少。就连她给迪伦—她雇来帮忙打理花园的伙计—选的也是一样,效果比预想的要好。她送他的是一本《秘密花园》。这本书她自己也重读过很多遍,每次都能在这个故事中读出希望。

她用白纸把书包起来,系上绿色绸带送给他。

“你可能觉得这礼物有些奇怪,不太合适。”她说,“但是这本书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你在庄园的工作十分赞赏。你让我觉得自己能做到我想要做的事。”

他很礼貌地打开书。他不停地感谢她,还安慰她,跟她保证,并不觉得这礼物无聊。这是他那年收到的唯一一份有包装的礼物。他的父母送他的是护目镜和一瓶野格力娇酒14。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会送我礼物。”他说。

她以为他大概会把书带回家,塞到哪里去,再也不看它一眼。但还有几天就到新年的时候,他跟她说,他很喜欢那本书,这让她惊讶得很。

他也许只是礼貌吧,不过她下一次去夜莺书店时,把这事讲给朱利叶斯,他也很高兴。

“你一定每天都经历这种事吧。”莎拉说,“总有人来告诉你,某本书对他们来说多么重要。”

“是啊,”朱利叶斯说,“所以我才开书店。每个人都能找到合适的书,即使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这本书能伸出手来,抓住你的灵魂。”

他看着她,她感到心灵深处什么东西被揪了一下子,她想—这就是我的灵魂。

她转头看向别处,脸红扑扑的,再次回过头来时,他仍然在看她。

她现在还记得那一刻的每一个细节,她从衣帽间的挂钩上取下她的深蓝色外套,把一条丝绸围巾绕在脖子上。这是他送给她的最后一条。他们每年圣诞节给对方的礼物都是围巾。因为没人会追问新围巾的来源,换成珠宝就不一样了,而围巾又是很私密的礼物。莎拉无比珍视丝绸蹭在她肌肤上的感觉,如同她情人的指尖曾经温柔的抚摩。

她扣好外套上的扣子,快速走到了自己的车旁。

托马西娜这次倒是很庆幸,她带的班这么吵闹。管理课堂秩序让她暂时忘记了压力。他们今天格外地闹腾:显然,做白汁的精细操作过程还不够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他们喜欢做能带回家分享的食物,比如比萨、松饼或香肠卷。白汁很难掌握—不做焦很难,调匀,除掉所有疙瘩更难。这道菜需要多练习,还需要耐心,这两项对她的十一年级学生来说都太难了。

她最优秀的学生,劳伦,递过来自己的汤锅,给她看均匀闪亮的汤汁,托马西娜露出了微笑。

“完美。”她说。

劳伦的作品让她尤其舒心,因为劳伦曾是学校里最难办的问题学生,不止一次因为破坏行为收到退学警告。劳伦的欢脱实在太出格了。她根本无法保持安安静静,精神集中。托马西娜参加过许多次冗长的教工会议,专门讨论劳伦的问题,她听到所有老师对劳伦的抱怨。

“她以后要么进监狱,要么就肯定会上《星期日泰晤士报》的富豪榜。”校长叹着气说。

不知为何,劳伦在托马西娜的课上从来都表现得很好。她是唯一一个能影响到劳伦的老师。这很奇怪,托马西娜通常都觉得没人注意她。

两个月前,她做了件大胆的事,征求过校长同意之后,她去问劳伦愿不愿意每周六到“二人世界”兼职。

“好主意,”校长同意道,“反正她周六也就是去小偷小摸,或是去哪儿喝苹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