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之人 9

他们向老鹰岩走去,吉吉就曾经在那里山脚下的树林里闻到了烟味。路很长,吉吉害怕走这段长路,尤其当他发现布莱恩不顾安格斯的极力阻拦,仍然坚持跟在他们后面时,他更觉得害怕了。不过,当他们一踏上山下横贯平原的公路时,吉吉的担心就被抛在了脑后。温暖和煦的阳光照在葱翠的农田上,农田未受任何污染,它让吉吉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世界多么单调乏味。这片风景中要是没有袜子的存在就堪称完美无缺了。村子里面没有多少袜子,可在这条路上的袜子似乎很多,比他从密室走到多乐斯时一路上看到的袜子还多。他想问问安格斯袜子的事情,不过首先得问更重要的事情。

“我还是不太明白长生不老是怎么回事,”他问,“如果你永远都不死,那你就应该是长生不老的。”

“不对,”安格斯回答,“如果我们现在是在你们的世界里,有一辆公共汽车从街角飞驰而来,它会轻而易举地撞死我,就像撞死你一样容易。”他打了个寒战,补充道,“我讨厌公共汽车。”

“我也一样,”吉吉说,“尤其这几天,老是晚点。”

“一点不奇怪,”安格斯说,“对长生不老的误解有一种合理的解释。我们并不是像过去那样频繁往返于两个世界。至少——”他在空中挥动着双臂,“直到泄漏发生时为止。然而,在你们的历史记载中,有一段时期,我们是自由来往于两个世界的。事实是,你在那个世界见到某个人,然后又回到这边,等你再过去,重新见到他们时,那个世界里已经过了三四十年了。”

这话让吉吉不安起来,但他对许多事情都太好奇了,来不及细想。“你说你们和我们有约定,”他说,“我们不允许你们进入我们的世界。”

“我们作了弊,”安格斯说,“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为什么?”

“因为我们想要孩子。我们大多数人都想繁殖后代,这就得利用你们的世界。”安格斯的烟斗快熄了,他停下来朝它吹了一阵,又继续说,“我们热爱这个世界,任何一个到过这儿的人都喜欢它。不过这个世界也有缺点。你要是和我一样大,当然觉得没有时间限制的生活很完美,但要是你想长大一点,在这个世界里可行不通。”

“我明白你的意思,”吉吉说,“如果没有时间,人永远也长不大。”

“你说到点子上了,”安格斯说,“怀孕和生育都需要时间,更重要的是,婴儿需要时间来成长。”

“所以你们想要孩子的话,就得到我们的世界里生活吗?”

“不完全是,”安格斯说,“理论上是这样,但如果不必要的话,谁愿意衰老十五、二十岁呢?”

“那你们怎么办呢?”吉吉问。

“你听说过妖精偷换婴儿的故事吗?”

吉吉点点头,“妖精”这个字眼让他毛骨悚然。

“你听说过什么?”安格斯问。

“妖——妖精们会把别人的婴儿偷走,然后把自己的孩子放进摇篮。”

“你以为那都是传说,是吗?”安格斯说。

“当然了。” 吉吉说。上小学时他曾做过一项研究,把村子里和附近农场的老人们流传的民间传说收集起来。他们收集了好几十个故事,其中有几个是关于偷换婴儿的。对他来说,那些故事只不过是幻想,到现在他也不愿相信。因此安格斯说的“妖精”一词让他摸不着头脑。

“好吧。”安格斯说,“当然,现在这样干不太容易了。人们都到医院生孩子,医院还有防盗铃和婴儿监护仪之类的东西。可我们还是能得手。”

“你们的婴儿看上去有什么特别吗?” 吉吉问,“我听到的故事里,他们都是又丑又小。”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最可爱,别人的孩子都丑陋无比,” 安格斯说,“可事情一旦发生了,他们又能怎样呢?即使大吵大闹,谁又会相信呢?无论如何,孩子还是得养大,他们不得不接受现实,把孩子养大。”

吉吉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下一个问题,因为害怕可能会听到可怕的答案。“你们怎么处理偷来的婴儿?”

“别怕,” 安格斯说,“我们会把他们放进一个篮子,带到一个遥远的村庄,再把篮子放在一户人家门口。”

“我不懂,” 吉吉说,“你们费尽周折,还不如直接把自己的孩子放在别人家门口。”

“因为我们很重视细节,我们对孩子的养父母精挑细选,你要知道我们可不乐意把孩子随便交给别人。”

“可你们不管别人孩子的死活了。” 吉吉激动地说。

“我们不善于关心别人,” 安格斯承认,“我们没有关心他人的经验,就像我们不会焦虑一样。”

但他好像挺关心布莱恩,因为他每走一百米左右就要停下来,好让它赶上来。他们又在等待布莱恩了,他开始查看附近的灌木丛上挂着的众多袜子,特别是一只深绿色的袜子。“这只还不错。”他说着取下袜子,和他脚上的袜子比了比,吉吉留意到,他脚上的袜子不仅样式配不成一双,连颜色都不同。

“你感觉如何?”安格斯问。

“它和哪只都不配,”吉吉说,“正好,你讲讲这些袜子的故事吧?”

“啊,”安格斯说着,把袜子放回灌木丛上,又去试另一只,“这是另外一种泄漏,袜子的泄漏。”

吉吉不敢相信,大笑起来:“袜子也会泄漏?”

“那你认为是什么?”安格斯激动地说,“我们辛辛苦苦地从你们那儿偷来袜子,又到处乱扔?”

“不,不是,”吉吉说,“但是——”

“这都是洗衣机干的好事,” 安格斯说,“也许是烘干机,谁知道呢?”

吉吉回忆起家里的烘干机里的枕头套子里面塞满了不成对的袜子,其中一些要过很久才能找到另外的一只。海伦本打算扔掉这些袜子,可塞伦不同意。他说,只要一扔掉,另外的那只就会立刻冒出来。“这是‘傻瓜定律’。”他解释说。

“你们为什么把它们留在这儿呢?”吉吉问。

“谁会来捡这些袜子?”安格斯说,“除非他们想要换袜子。”仿佛为了演示给吉吉看,他单脚跳着换了一只袜子。“而且,”他继续说,“对我们来说,他们是有用的标志。”

“什么标志?”吉吉问。

“你们的世界里修了许多新房子,我们都快记不住了。如果我们的人穿过去,却发现是在别人的厨房里,那就太危险了,还可能会发生更危险的事。但袜子可以告诉我们哪儿有新房子,所以我们不在乎到处都扔着袜子。”

布莱恩赶上来,扑通一下趴在路旁,可又不得不立刻站起来,因为安格斯和吉吉又起身了。不久,他们到了莫伊路和新干线的交叉口。安格斯停下来,四下观察,凝神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