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2页)

犹太人和他们的孩子们,在捷克斯洛伐克变得孤立无援。只有极少数的人冒着危险,向犹太人表示同情,甚至帮助他们。那一点点的温暖,成了犹太人永远不能忘记的记忆。

幸存的犹太孩子琼斯记得,在希特勒入侵的时候,“战争并没有打起来,因为捷克军队接到命令,不要抵抗。纳粹迅速占领了我的家乡。一些人在德军占领的第一天就被抓起来了。不让犹太孩子上学了。一天,我在家附近走着,独自一个人。忽然看到我们三年级的老师穿过马路,向我这边走来。经过我的时候,他飞快地握了一下我的手,说‘勇敢些’。他这样做冒了很大的风险。对纳粹来说:一个非犹太人和犹太人说话,就是犯罪了。”

如琼斯的回忆所说,他们只看到情况一天天地坏下去,却“没有人知道下面还会怎么样”。

在德军占领的最初几年里,对于捷克斯洛伐克的犹太人来说,最可怕的,就是琼斯说的,等待未知厄运的恐怖。他们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样的事情会发生。家是不安全的,他们甚至不能像野兽那样,有一个洞窟,一个藏身之处,让他们可以相信,只要钻进洞去,就是安全的。任何事情都可能随时发生。他们没有能力反抗,父母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孩子。

终于,从一九四二年二月开始,纳粹开始勒令犹太人离开家,他们将被送往集中营。

这个被遣送的过程令人难以相信。大多数在捷克斯洛伐克的犹太人,不是被一群群德国兵抓走,而是一个个地接到通知,被勒令在某个时候、必须去某个地方报到和集中,然后被送走。也就是说,他们虽然知道,前面等待着他们的是集中营,他们却只能顺从地自投罗网。

纳粹堵死了他们逃跑的路。假如他们不服从,那么,在逃离之后,他们就无处去领食品券买吃的,没有人会收留他们住下,他们犹太人的身份可能很快就会被举报,逃跑几乎等于是立即自杀。

所以,在他们被送往集中营之前,他们已经是住在一个更大些的“监狱”里,是在纳粹严密的控制之下,只是这个“监狱”的围墙是无形的罢了。现在,遣送的通知来了,他们就像一群将被宰杀的牲口,一个一个自己向屠宰场的门走去。没有别的出路。

在通知上,规定每个被遣送的人,只能带上五十公斤东西。在一个指定的日子、指定的时间,去某个地方报到。有很多人在离开家的时候是白天,后来幸存的孩子都记得,他们每个人狼狈地提着一个大箱子,在四邻的注视之下,穿过街道,就像被赶走的罪犯。在他们中途集中的地方,箱子被搜查,所有的现金、值钱的东西,都被收走。他们被勒令交出自己家的钥匙。他们的家,留在家里的一切,再也不属于他们。

在特莱津犹太人囚徒的身后,德国人理所当然地抢劫了他们的财物。有七十七万八千册珍贵书籍,六百零三架钢琴,二万一千条贵重地毯等,被运往德国。其余的住宅、贵重家具和衣物衣料、银器等等,都被纳粹冲锋队员卖掉,中饱私囊。

许多犹太人家庭不是一家家离开的。十一岁的捷克女孩汉娜·布兰迪和她十四岁的哥哥乔治·布兰迪,就是自己去的集中营。这两个生长在捷克一个普通小镇的孩子,他们命运被改变的故事,就是千千万万个犹太人孩子命运的缩影。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汉娜一家生活在捷克斯洛伐克中部,一个叫诺弗·麦斯托(Nove Mesto)的美丽小镇。汉娜和哥哥是镇上仅有的犹太孩子。可是,他们和其他孩子一起上学,有许多朋友,过得很快乐。他们的父母热爱艺术,为谋生,开着一家小商店。他们很忙,却尽量抽出时间和孩子在一起,那是一个非常温暖的家。

一九三八年,汉娜七岁那年,开始感觉周围的气氛变得不安。父母背着他们,在夜晚从收音机里收听来自德国的坏消息。在那里新上台的纳粹在迫害犹太人。接着,随着德国局部入侵捷克斯洛伐克,迫害犹太人的坏消息也在逼近。一九三九年三月十五日,德军占领了捷克斯洛伐克的整个国土。汉娜一家的生活永远地被改变了。

汉娜一家,和所有的犹太人一样,先是必须申报所有的财产。后来,他们被禁止进入电影院,禁止进入任何运动或娱乐场所,接着,汉娜兄妹失去了所有的朋友。一九四一年,汉娜要开始读三年级的时候,犹太孩子被禁止上学。汉娜伤心的是:我永远也当不成教师了——那曾经是她最大的梦想。

汉娜的父母尽量宽慰孩子。可是,他们知道,事情要严重得多。那年三月,盖世太保命令汉娜的母亲去报到,她离开孩子,再也没有回来。汉娜生日的时候,妈妈从被关押的地方,寄来了特别的生日礼物,那是用省下的面包做成的心形项链。父亲独自照料他们。有一天,他带回几个黄色六角星的标记。他不得不告诉自己的孩子,只要他们出门,就必须带上这个羞辱的标记。汉娜兄妹更不愿意出门了。可是,家里也并不安全。秋天,外面传来一阵粗暴的砸门声,他们的父亲也被纳粹抓走了。留下十岁的汉娜和十三岁的乔治。

他们被好心的姑夫领到自己家里。姑夫不是犹太人,可收养犹太孩子是件危险的事情。他给了这两个孩子最后一段家庭温暖。一九四二年五月,汉娜十一岁,乔治十四岁,纳粹一纸通知,限令他们去一个地方报到,等候遣送。他们还满心希望能够重新见到爸爸妈妈,可是,纳粹把他们送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临走前,汉娜从床底下拖出一只褐色的手提箱。汉娜和哥哥提着各自的箱子,先坐火车,又吃力地步行几公里,从火车站走到特莱津集中营。就在门口登记的时候,纳粹士兵在这个箱盖上写下了汉娜的姓名和出生年月,因为他们没有父母随行,就冷冷地用德语加上一行注释:“孤儿”。

那个地方,叫做特莱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