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6 花朵 1968年 第四十三章

德米卡正式离婚那天,克里姆林宫头面人物的助理们正要开个捷克斯洛伐克危机的讨论会。

德米卡非常兴奋。他期望娶娜塔亚为妻,这时两人结婚的最主要障碍已经去除了。德米卡希望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娜塔亚,但到达尼娜·奥尼洛娃厅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助理在那儿了,他必须再等等。

娜塔亚披着一头卷发走了进来,德米卡笑容满面地看着她。娜塔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还是欢快地报之以笑容。

德米卡对捷克斯洛伐克正在发生的事也感到非常兴奋。捷克斯洛伐克的新任总书记亚历山大·杜布切克是个合乎德米卡心意的改革派。自德米卡在克里姆林宫工作以来,终于有一个苏联的卫星国宣布,共产主义不一定要参照苏联的模式。4月5日,杜布切克宣布了包括自由演讲,公民可以去西方旅行,禁止非法逮捕,以及加大工业企业的自由度等一揽子改革方案。

如果这些政策在捷克斯洛伐克可行的话,在苏联也同样可行。

与认为共产主义制度应该废除的妹妹坦尼娅和一些持不同政见者一样,德米卡一直觉得社会主义可以进行改革。

会议开始以后,叶夫根尼·菲利波夫抛出了一份克格勃的报告,称资产阶级分子正试图破坏捷克革命的根基。

德米卡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是勃列日涅夫治下克里姆林宫典型的办事风格。权威受到挑战的时候,他们从不询问提出的问题是否合理,而总会寻找——甚至杜撰问题中包含的恶意。

德米卡轻蔑地说:“我觉得在二十多年的共产主义进程以后,捷克斯洛伐克没有资本主义余孽。”

菲利波夫拿出了作为证据的两张纸。一张是维也纳犹太人档案中心馆长西蒙·维森塔尔的信,他在信中赞扬了犹太复国主义者在布拉格的工作。另一张是捷克斯洛伐克印刷的传单,号召乌克兰脱离苏联。

娜塔亚·斯莫特罗夫在桌子另一边嘲笑地说:“这明显是可笑的伪证!西蒙·维森塔尔根本不可能在布拉格组织反革命活动。克格勃难道不能再做得真一点吗?”

菲利波夫愤怒地说:“杜布切克就是披着羊皮的狼!”

这句话里有一部分是事实,先前的捷克斯洛伐克领导人失宠以后,杜布切克被勃列日涅夫定为接班人,因为他看起来迟钝且忠诚。对克里姆林宫的保守派来说,他的一百八十度转变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

菲利波夫义愤填膺地说:“杜布切克允许报界攻击共产党的领导人!”

在这个问题上,菲利波夫并不占理。杜布切克的前任安托宁·诺沃特尼是个骗子。德米卡说:“刚解禁的报纸揭露诺沃特尼利用进口执照购买美洲虎汽车,以极大的利润卖给党内的同事。”他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菲利波夫同志,你真想保护这样的人吗?”

“我希望用严厉的纪律和制度来统治共产主义国家,”菲利波夫说,“反动报纸马上会要求开始西方所谓的民主,但这种民主只是两个敌对的资产阶级政党相互对抗而营造出的假象,其实质是工人阶级的被压迫、被践踏。”

“没人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娜塔亚说,“不过我们希望捷克斯洛伐克成为一个西方游客纷至沓来的文明国家。如果抑制了它的改革,造成旅游业发展滞后,苏联就要付出更多的钱支持捷克斯洛伐克的经济。”

菲利波夫嘲笑说:“这是外交部的观点吗?”

“外交部希望和杜布切克协商,保证捷克斯洛伐克仍然是个共产主义国家,而非不分青红皂白地野蛮介入。”

最后,大多数人的意见倾向于从经济方面加以考虑,建议政治局在东德德累斯顿进行的华沙条约组织的下一次会议上,就捷克斯洛伐克改革等诸多方面的问题,质询杜布切克。德米卡非常兴奋:至少在这一刻,强硬清洗的威胁去除了,令人激动的捷克斯洛伐克共产主义改革还会继续进行下去。

走出尼娜·奥尼洛娃厅以后,德米卡对娜塔亚说:“我离婚了,不再是尼娜的丈夫,在法律上已经和她没关系了。”

娜塔亚的回答很平静。“很好。”她的表情却很激动。

德米卡已经与尼娜、小格雷戈里分开了一年。他找了个小房间,每周抽时间和娜塔亚在那儿聚一两次,每次只有短短几个小时。对德米卡和娜塔亚来说,这样的安排不能算尽如人意。“我想娶你。”德米卡说。

“我也想嫁给你。”

“你会和尼克谈吗?”

“会的。”

“今晚吗?”

“我会尽快的。”

“你在怕什么?”

“我不是为自己害怕,”她说,“他再怎么对我,我都不怕。”想起娜塔亚被打裂的嘴唇,德米卡不禁皱了皱眉。“记得那个卖录音机的人吗?”她问,“我担心的是你。”

德米卡当然记得。那个胆敢欺骗娜塔亚的人被痛打了一顿后进了医院。娜塔亚觉得,如果她请求尼克和她离婚,同样的事很可能发生在德米卡身上。

德米卡不相信尼克动得了他。“我不是底层的罪犯,我是总理的左膀右臂。尼克动不了我。”他对这话有近乎百分之百的把握。

“我说不准,”娜塔亚没精打采地说,“尼克也有上层的关系。”

德米卡小声问:“你还和他上床吗?”

“很少了,他还有别的女人。”

“你喜欢和他上床吗?”

“当然不!”

“他呢?”

“也不是很有兴趣。”

“那问题出在哪儿呢?”

“问题出在他的自尊心上。只要一想到我爱上别的男人,他就变得非常生气。”

“我不怕他生气。”

“我怕。但我发誓会去和他谈。”

“谢谢你,”德米卡的声音低到只有娜塔亚能听得清,“我爱你。”

“我也爱你。”

德米卡回到办公室,把开会的情况简单报告给上司阿列克谢·柯西金。

“我也不相信克格勃,”柯西金说,“安德罗波夫想阻挠杜布切克的改革,捏造证据以支持自己的行动。”新任克格勃头目尤里·安德罗波夫是个狂热的强硬派。柯西金接着说:“可我需要从捷克斯洛伐克得到可靠的情报。克格勃不可信赖,但我又能找谁去呢?”

“派我妹妹去那儿,”德米卡说,“我妹妹是塔斯社记者。她在古巴危机期间曾经通过红军的电报装置为赫鲁晓夫发了不少有用的情报。她可以在布拉格为你做相同的事情。”

“好主意,”柯西金说,“就这么办吧。”

第二天,德米卡没见到娜塔亚。但第三天晚上七点,在德米卡正要离开办公室时,娜塔亚却来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