歩いても 歩いても(第4/9页)

“如果当初他们俩有小孩的话,叫她来坐坐就更方便了……”

母亲说道。

“都已经再婚了,不方便来吧。”

连姐姐也这么说,使得场面冷了下来。

“但换个角度想,也还好在那之前他们没有小孩。”

一直闷着头看报纸的父亲突然插嘴。

“带着拖油瓶的话,就很难再婚了吧。”

他边这么说,边舔了一下右手大拇指,发出很大的声音翻报纸。不管是姐姐还是母亲或是我,这时都不敢看“带着拖油瓶”的由香里。虽然对于父亲的粗线条我们早就习惯了,但这次已经到了如此口无遮拦的地步,使得我们三个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那我好幸运啊,还可以碰到这么好的老公。”

察觉气氛尴尬而率先开玩笑的正是由香里本人。光她这句话就让现场气氛缓和了不少。

“哪里的话,能娶到你是我们家的福气呢。”

姐姐搞笑地低头道谢。

“这句话轮不到姐姐来说吧?”我也勉强露出笑容。

然而父亲似乎完全没有发现我们正在多么努力地弥补他刚才犯的错。

“由香里,你要不要看良多小时候的照片?”

母亲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

“嗯嗯,想看。”

由香里用可以吗的眼神看向我。

“你就算说不想看她也会硬拿给你看的。”

我有点不爽地说。我每次带交往的女生回家,母亲都会连同整个抽屉一起搬出来,将老相册拿给人家看。虽然她如此亲切地招呼,但还是一定会在客人离开之后挑人家的毛病。

由香里跟着母亲站起来。

“我也正好想找一些大学时候的照片。”

姐姐像母亲平时那样发出一声“嘿咻”,起身跟上。

“淳史君也来嘛。”

母亲将手搭在淳史肩上。令人意外的是,淳史竟乖乖地站了起来。我猜他是不想要三个男生留在这里吧。

在庭院里,纱月正抱着西瓜在蒙着眼的信夫周围兴奋地奔跑着。

“喂,敲开了吗?”

站着的姐姐问。

“没——有。”

纱月和阿睦齐声回答。

“还没啊。”姐姐边念叨着边走向洋室。然后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在走廊停住脚步,从起居室的纸门背后看着我和父亲。

“那么这里就交给你们两位‘医生’啰。”

她揶揄地说完后,消失在走廊的另一边。

起居室里只剩下我和父亲。庭院里,阿睦换下信夫,蒙上眼睛转起圈。纱月的笑声又加大了几分。父亲完全不看庭院,只低头专注地盯着手上的报纸。

“那个……高松冢24 的壁画后来怎么样了……有修理吗?”

父亲边喝啤酒边小声地说。原来他不是在看报纸,而是在找话题。

“是修复,不是修理。”

我放了一片香菇天妇罗到嘴里,已经凉了,很难吃。

“当初的确是争论不休,吵着是要把整个古墓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呢,还是要优先抢救里面的文物。里面不是有那个国宝级的飞鸟美人壁画嘛,就是后来还印成邮票的那幅。结果文化厅推翻了固有的文化财产现地保存理念,做出将古墓解体的特殊决定,大概要花上十年吧,再说……”

“喂!搞什么?”

眼前的父亲突然站起来,走到檐廊。在庭院里,阿睦挥的球棒削到了百日红的树枝,使得花朵剧烈地上下摇动。

“不行,那是我的宝贝啊!”

虽是在对小孩子说话,但他的声音充满了威胁性。

“对不起。”

信夫慌忙低头道歉。原本拍着手引导阿睦的纱月,赶紧制止了阿睦。阿睦也被父亲的声音吓到了。他拿下蒙眼的手巾,无辜地看向父亲。我把原本要接着说的话都吞了回去,看着眼前的状况。

“哎呀,被骂了。”

信夫露出一瞬间的苦笑,但随即三个人又继续玩起敲西瓜的游戏。父亲在檐廊上俯视着,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最后却作罢,迈着重重的脚步走了回来。

“可以糊口吗?”

父亲边问边坐了下来。

结果他还是只对这件事有兴趣。我真愚蠢,竟一度认真地想要跟他讨论修复的事情。

“托您的福,至少还养得起带着拖油瓶的一家人。”

我尽我所能地试图挖苦他,但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寿司的饭粒已经干掉,父亲捏起上面的料,沾了酱油吃。我接连吃了两片母亲准备的腌黄瓜。起居室里只听得到我嚼黄瓜的声音。就在那时,阿睦挥的球棒命中了西瓜,只听“啪”的一声,随后响起了三个人的欢呼。我们安静地看着庭院中的那幅景象。百日红在艳阳的照耀下,亮得令人几乎感觉不到它的红色。

一直到最后,父亲都没有提到关于棒球的话题。

“我长大以后要跟爸爸一样当一个医生。大哥当外科,我要当内科。我爸爸每天都穿着白袍,只要接到病人的电话,就算是晚上他也会拎起包出门去……”

我把阿睦在庭院敲碎的西瓜用菜刀切成方便入口的大小,盛在盘子里。就在我端着盘子和球棒走往洋室时,听到房内的姐姐在大声朗读我小学时写的作文。

我开了门走向姐姐,粗鲁地从她手中将作文抢过来。

“不要瞎念。”

正在看相册的母亲和由香里惊讶地转过头来。

“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作文而已啊,害臊什么?”

姐姐很不以为然地反驳只不过为了作文而发脾气的我。我发现淳史也正抬头看着我。

“这种东西要留到什么时候啊。”

我把盛西瓜的盘子放在桌上后,粗暴地将手中的作文揉成一团,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每个人都有一两个不愿意想起的童年回忆吧,就算是家人,也没有权力不经允许就打开人家的回忆来看。当我把阿睦拿去敲西瓜的球棒放回玄关内的伞架时,球棒顶端敲到水泥地,意外地发出了很大的声响。而从起居室那边,则传来了信夫他们坐在檐廊上吃西瓜的热闹声音。我像是要从那声音逃离似的,匆匆爬上洋室旁的楼梯。

“他那副德行还真像老爸。”

姐姐故意用我听得到的音量大声说。我匆匆走进房间,关上门,姐姐的声音才终于变小。但我终究还是无法将揉成一团的作文丢进垃圾桶,只好把它扔在初中时就在用的书桌上。

作文无力地弹在堆在桌上的《昭和的纪录》系列DVD上。

母亲是一个不会把东西丢掉的人。在冰箱旁边或置物柜的空隙中,总是塞满了买完东西后不要的包装纸或纸袋,甚至每一条绳子也都会绑起来收在抽屉中。

“留这么多东西是要干什么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