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3/4页)

玛拉缓缓转过身,看到帕克斯顿一手拿着半块汉堡包,另一只手在塔莉的首饰盒里东翻西找。她慢慢站起来。

“帕克斯——”

“真的,你快瞧瞧这个。”他拿起一颗和铅笔头橡皮差不多大的钻石耳钉。那东西即便在昏暗的衣帽间也闪烁着五彩的光辉。

“放回去,帕克斯顿。”她无力地说。

帕克斯顿的脸上仿佛盛开了一朵花,“别这样嘛。你的教母说不定都不会发现这里面少了东西。想想看,玛拉。我们可以去旧金山,那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你也知道我一直写不出好诗,原因就是我们没钱。你一整天都在外面打工挣钱,我哪里还有灵感写诗啊?”他向玛拉走过去,伸出一条胳膊搂住她,用屁股轻轻撞她。他的双手缓缓下滑,停在她的臀部,而后用力抓住。“玛拉,这说不定能决定我们的未来。”他那黑眼圈之间流露出的强烈渴望让玛拉感到了一丝胆怯。

她从帕克斯顿的怀里抽身出来,后退几步。从他们相识相爱以来,她第一次从帕克斯顿的眼神中看到了自私。他所谓的叛逆,所谓的桀骜不驯全是伪装;他苍白的双手因为懒惰而变得柔弱;他浑身上下的打扮无不透着无能而又自卑的虚荣。

他从自己耳朵上取下银质的黑色骷髅耳环,戴上了塔莉的钻石耳钉,随后对玛拉说道:“咱们走吧。”

他太了解玛拉了,几乎可以肯定她必定会屈从他的意志。为什么?因为自始至终玛拉都是这么做的。在布鲁姆医生的办公室里,她遇到了这个长相帅气、玩世不恭,和她一样有过自残经历的诗人,而且这位诗人还允诺说可以帮她化解痛苦。他任她在他的臂弯里哭泣,并告诉她说,诗歌可以改变她的人生。他说自残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认为那是一种美丽的行为。她在无尽的悲伤中染了头,用刮胡刀片给自己理了个短发,并把自己的脸涂得惨白惨白,然后跟着他进入了一个她从未踏足的世界,并任由那里的黑暗将她吞噬。

“帕克斯,你到底爱我什么?”

他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玛拉。

她的心仿佛被一个细细的钩子钩着。

“这你还不知道?你是我的灵感女神啊。”他慵懒地朝她一笑,又去翻起了首饰盒。

“可你现在几乎已经不写诗了。”

他转过身,眼睛里闪着愤怒的光,“你懂什么?”

玛拉的心一落千丈。她禁不住想起从小到大围绕在她身边的爱。爸爸妈妈之间的爱情以及他们对子女的爱。她上前一步,胸中有股奇怪的感觉,好像在这一刻她冲破了藩篱,瞬间长大了。她想象着班布里奇岛家中的客厅,突然为自己以前的生活,为那个以前的自己感到心痛。然而家还在,一切都还在,只要她跨过那片海湾。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叫了一声帕克斯顿的名字。

他望着她,嘴角明显带着不耐烦,眼神也阴郁起来。玛拉知道帕克斯顿有多不喜欢她质疑他的艺术。其实细想一下,他似乎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一切。他爱安安静静的她,爱身心破碎的她,爱那个自残的她。这算哪门子爱情呢?

“什么事?”他问。

“吻我。”玛拉说着走到他一伸手就能抱住她的地方。

他草草亲了她一口。但她却贴了上去,把他拉向自己,等待着以往那种能够将她融化的深情的吻。

可是那样的吻没有出现。

她忽然明白,有些爱情在终结之时,不会有烟火,不会有眼泪,也不会有遗憾。它们在无声无息中结束。她感到害怕,这不期而遇的选择让她看到了自己的孤独是多么深沉。怪不得这些年来她一直在不停地逃避。

她很理解帕克斯顿在失去妹妹又遭到父母遗弃之后的痛苦。她知道,他有时候也会在睡梦中哭泣,有些歌能让他的心情瞬间变得像墨水一样黑暗。她知道哪怕只是提到他妹妹的名字——艾玛——他的手也会不自觉地发抖。也许除了诗人、哥特人和小偷之外,他还能有更多的作为。或许某一天他也能一鸣惊人。但是现在,他已经不适合玛拉了。

“我一直都很爱你。”她说。

“我也爱你。”帕克斯顿拉着她的手,走出了公寓。

玛拉很惊奇,是否爱情——或爱情的终结——都如这般痛彻心扉?

“我忘了东西。”来到门外时,她挣脱帕克斯顿的手说,随即转身返回公寓,“在电梯那儿等我。”

“行。”帕克斯顿走到电梯前,按了下按钮。

玛拉回到公寓便立刻关上房门。她犹豫了一下,但随即马上把门反锁了起来。

帕克斯顿回来找她,他在门上使劲拍打,又喊又叫。泪水刺痛了双眼,她任由它们尽情地流淌。直到恼羞成怒的帕克斯顿在外面骂道:“去你妈的,你这个假惺惺的臭婊子。”骂完,他气冲冲地走了。玛拉背靠着门,久久坐在地上。帕克斯顿的脚步声消失后,她撩起衣袖,数了数胳膊上那些细微的白色疤痕。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她现在仍毫无主张。

玛拉找到了iPod,并把它连同便携式扩展坞装进一个购物袋。随后她缓步穿过公寓,回忆着她和塔莉在这里的点点滴滴。她也找到了妈妈的日记本,同样装进袋子,以便有朝一日……

没有了塔莉爽朗的笑声和滔滔不绝的絮语,公寓里沉重的寂静令玛拉窒息。她终于还是承受不住,离开公寓,去了码头。

搭上下一班渡轮,她挑了一个舒适且不易被打扰的位置坐下,掏出了iPod。她戴上小巧的耳塞,按下了播放键。艾尔顿·约翰优美的嗓音霎时传进耳朵。再见,黄砖路……

她扭头望向黑色的海湾,看着班布里奇岛上星星点点金色的灯光逐渐显现。渡轮驶入码头,她把iPod装回袋子,离船登岸。随后她搭了一辆公共汽车,一直走到通往她家的岔路口才下车。

一年多来,这是她第一次重新回到她的家。看见房子的一刹那,她收住了脚步。雪松墙板的颜色就像普通人家自制的焦糖,在今天这个凉爽的夜晚显得更为深沉。雪白的镶边在从屋里射出来的金色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走在门廊下时,她停住了,心里隐隐期待着能够听到妈妈的声音。嘿,小丫头,今天过得怎么样啊?

她推门走了进去。灯光,声音,舒适的、又软又厚的家具,屋里的一切都在向她招手,欢迎着她的归来,就像她第一次从幼儿园回到家时那样。还未来得及开口,她便听到楼上咣的一声,有人拉开了门。

“她回来了!再不走你就输了,天行者!”

她的弟弟们欢呼着从楼上卧室里冲出来,一前一后噔噔噔地跑下楼梯。两个小家伙全都穿着足球运动衣,顶着一模一样的溜冰男孩儿的发型,嘴里戴着银色的牙套。威廉脸膛红润干净,嘴唇上面黑黑的,似乎已经有了长胡子的迹象。路卡的脸也是红扑扑的,但是有一些粉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