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带零钱的人

文/蓝涂

我的恨值几毛钱?我算不出那个数。 我想,换成硬币的话,也许足够埋葬你了。

你的恨值几毛钱?

当时你这么问我,我不懂得回答。

后来,那个答案忽然从空气跳进了脑袋,我却不能马上告诉你。

“一共二十一元,收您五十。”

“请问,一块零钱有没有?”

“没有。”

“找您二十九,欢迎下次光临。”

走出门的时候,我把四个硬币扔进包里,硬币滑过布料掉到包底,碰到它的同类,响起金属的撞击声。我拎着微沉的包走入人流,一起一落中感受着硬币不安分的滚动。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这么多天去哪里了?

没什么事,手机出了点问题。

能打通就是没人接,这叫什么问题?

我还有事,等会儿打给你。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抱着孩子一路乞讨过来,站着的人把脸转开,不予理睬。

“小姐,你菩萨心肠,可怜可怜我的孩子吧……”

一个稀拉散落着硬币的碗伸到我面前。

我盯着那女人,她的嘴呢喃着,不断低头,机械地重复那套说辞和动作,眼神却很平静,她怀里的孩子无辜地看着我,完全感觉不到成人的情绪。

“我没零钱。”我直视女人的眼睛。

女人还是继续着她的说辞和动作,我夹紧包,转头望向别处。

她放弃了,走向另一个人。

公交车到了,我与其他等待的人一起挤了上去。

前面的人把准备好的两个一元硬币塞进投币箱,司机随意地瞥了眼监视器,听着硬币滚进箱子的声音判断乘客扔的数额。

我把包靠向刷卡处,刷卡器发出“嘟”的一声,随后走进车厢,找了一根柱子抓住。

“你少投了五毛,这车是两块的。”司机拦住一个人。

“我只投了一块五吗?我以为我投了两块。”

“那你看录像好了,看看你投了多少。”

“不用不用。”那人开始翻自己的口袋。

“咕隆”,一个硬币滚进了投币箱,司机拉了投币箱的拉杆,收到的零钱全都倾泻到箱子底下,发出响亮的声音。

你和那个女人怎么回事?全世界都知道了,就我蒙在鼓里?

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怕你伤心。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们干脆点,断了吧。

你说什么啊,什么断掉啊,说清楚啊,喂?

一元放在左边的罐子,五角放在中间的罐子,一角放在右边的罐子。

“哇,姐姐,你怎么有那么多的硬币啊?”

我把小朋友领出房间,顺便带上房门。

“因为姐姐要买很多很多的东西啊,所以要节约,你也不要浪费哦。”

“我也要叫爸爸给我买个储蓄罐,要是能存起姐姐那么多钱就发达了!”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

她不知道在我床底的柜子里,这样的罐子还有好多。

你以前说的那些都是骗我的吗?

我骗你什么了,我从来没说过我爱你,不是吗?

那时你说爱不值钱,在一起开心就好,你还说喜欢我的笑,不见到我就会想我,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

全是真的行了吧,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一点都不爱你,明白了吧?

“方向盘往左边打,对对,好了,好了,不要再转了。”

“谢谢你啊教练。”我停好了车子。

“嗯,不错,过几天可以来考试了。”

我微笑着告别了教练,等考完驾照,下个礼拜又可以去健身中心了。

喂?

是我。

怎么又是你,别再打来了,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我把车停在了那个酒吧外。

我已经连续几天在这个时候看着你从门口进去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喜欢这里。

我关上车门,走进酒吧。

昏暗的室内,我却一眼就找到了你。

你坐在位子上,和旁边的一个姑娘喝着酒聊着天,我不认识她。

我恨你。

谢谢了。你的恨值几毛钱啊?送给我好了。

你笑了,愉快而轻蔑。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真的恨你。

我不怕你不爱我,不怕你把我的爱当草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恨你,夜晚哭泣的时候恨你、没有办法睡着的时候恨你、在想到你给我带来的痛苦时恨你、在不能忘记你的时候恨你。

我告诉你我恨你,希望你能感受到我哪怕百分之一的痛苦。

可是你却对我的恨不屑一顾,我深入骨髓痛到心里的恨对你没任何意义。

我最强烈的感情半丝也传达不到你的心里。

你坐了很久,喝了好几杯酒,最后终于有点醉了,姑娘们都走了,只剩下孤独的你。

什么时候起,你开始变得没有魅力了呢?

我拿起杯子朝你走过去。

我发着愣对着墙壁,你早就挂了电话。

你的恨值几毛钱?你这么问我。

我说不出话,因为悲哀。

我所有的爱都沦为了恨,却不能引起你一点波动。

不论我做什么都不再与你有关。

只有我自己知道。

车子往郊区开去,你醉躺在我的右座。

你已经忘记了我当时有多么恨你了吧?也许你从来都不记得。

我们好久不见,久得可以坐下来平静地说起从前,再从酒精中找到一点新的火花。

真高兴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一直以为只有你喜欢骗人,没想到你也同样好骗。

车子在黑暗中行进,会发光的只有车灯,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我们,我真想一直这么开下去。风声穿不透封闭的车窗,我双耳能触碰的,只有车子的引擎声、你的呼吸声和后备箱罐子的碰撞声。

我的恨值几毛钱?

我算不出那个数。

我想,换成硬币的话,也许足够埋葬你了。

如此简单的答案,我却过了这么久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