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四十,诗如泉涌

冯唐:我在讲话这块超级没天赋。我记得很清楚,小学四年级作文得了奖,第一次当众说话,念作文,我站在那儿,深刻地感觉到自己的小腿肚子翻到前面去,一直在抖。后来经过很长时间训练,觉得自己无论从知识积累还是见识等,好像不比一般人差太多,才慢慢有了一点信心。

窦文涛:我当年第一次在学校演讲的时候,深刻地感觉到一股暖流顺着左大腿顺流而下(笑)。天赋这个东西我觉得跟通灵有关系。过去每个村都有一个大神,大神有时候一下就进入状态了,附体了。我们过去到西藏采访,听说有些《格萨尔王传》13的说唱艺人是文盲,往往是小时候发个高烧,醒过来以后就能说唱了。社科院研究《格萨尔王传》的学者,拿着录音机跟在他们后头录三天三夜。他们是不是背诵呢?有背诵,但大概也只能背十几卷,而且错误较多。这种不识字的说唱艺人却能一口气说唱下来,你说这是一种什么现象?

冯唐:就像隔空把一个U盘输入这些人的脑子里去了。我也听说有人经过车祸或一些很奇怪的变故后,忽然能说一种他原来没学过的语言。虽然我是学自然科学学医的,但是不排斥这些现象,有些东西我们确实完全不懂,现在科学也解释不了。举我自己例子,我在四十岁这一年忽然开始诗如泉涌了。我一共写了不到两百首诗,其中一百多首都是那一年写的,写完忽然就不太能写了,产量剧减,来去都莫名其妙。后来我觉得写得也不错,OK,出一本书,可能这辈子就这一本了。

梁文道:我也遇到过一些奇怪的人,比如我一个很要好的香港作家朋友,他小说写得很出名,他还写散文、评论,却从来不写诗。但是,他小说里的人物都是诗人,所以在小说里写诗。后来有朋友办诗刊,说你写诗吧。他说我不会写。怎么不会写?你小说里的人物在写诗啊。他说如果不用小说人物写,他就写不出来。

冯唐:其实人有时候是当了一个介质,帮助传递某些想法。有些是自己潜意识在作怪,有些不是自主能做的。这跟体育运动还不一样,比如你投篮,跳高的是你自己,你相对来说能控制,可是对这种创造性活动你自己控制不了。我自己有过体会,别人可能骂我超级自恋,但有时候真是老天在扶着你的手,让字往下流。

窦文涛:这就像爱情,不是你爱上了一个人,而是爱情选择了你们俩。有一个成语叫江郎才尽,就表达了你们文人的焦虑。江淹14年少时做梦,梦见一个仙人给他一支五色笔,江淹从此诗才大进,作了很多好诗。但是大概到中年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又做梦,梦见别人说,该还了啊,笔拿走了。醒了之后,从此江郎才尽15。

后海有树的院子

夏代有工的玉

此时此刻的云

二十来岁的你

——冯唐《可遇不可求的事》

我把月亮戳到天上

天就是我的

我把脚踩入地里

地就是我的

我亲吻你

你就是我的

——冯唐《印》

梁文道:很多作家都有这种问题,尤其得诺贝尔奖的那些,像川端康成16就自杀了。写出一部好东西,人家拍手称赞,你就期待下一部写出来大家还说好,然后就开始害怕,完了,我写成这样,接下来怎么办?患得患失。尤其那些刚出道的年轻小说家,往往成名作很精彩,第二部小说就会很不好,得再过一段时间,作品才能再好起来。这种情况很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