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鹰人(第3/7页)

“啊,伊娅·伊亚波。”她一进来,母亲立即站起来,嘴里叫着她的名字。

“艾克妈妈。”那个因为告密而遭我憎恨的女人回应道。

“来,一起吃。”母亲说。

坐在桌边的恩肯朝那女人张开双臂。她立马把恩肯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怎么了?”母亲说。

“阿德荣珂,”那女人说,“阿德荣珂今天把她丈夫给杀了。”

“哦!”母亲惊叫。

那女人照例跟母亲说约鲁巴语。母亲听得懂,但从不觉得自己精通这门语言,几乎从来不说,总是叫我们替她跟别人用这门语言来交流。“比伊昨天晚上又喝醉了,回到家时光着身子。”伊娅·伊亚波改说蹩脚的英语。她把双手搁在头上,哀伤地扭动着身体。

“求你了,伊娅·伊亚波,镇定,镇定,告诉我怎么回事。”

“她的孩子奥尼拉顿病了。等她丈夫回来,她问他要买药的钱。他打了她,还打孩子。”

“天哪!”母亲倒吸了一口凉气,用双手捂住嘴巴。

“是真的,”伊娅·伊亚波说,“阿德荣珂说他打生病的孩子,还醉醺醺地说要打死为止,所以她就用椅子砸了他的脑袋。”

“噢,噢。”母亲结结巴巴地说。

“那男人死了,”伊娅·伊亚波说,“就这样被打死了。”

伊亚波妈妈坐在地上,头靠着门,摇晃着双腿。母亲惊呆了,双手因为害怕而抱在胸前。奥加·比伊的死讯让我忘记了吞咽刚送进嘴巴的食物,因为我认识这个废物男人。他就像一头山羊,虽然还没疯,但总是喝得醉醺醺的,跟人纠缠不清,步履踉跄。早晨去上学时,我们常常看见他往家走,那时他是清醒的。但到了晚上再看见他的时候,他又醉得站不稳了。

“你知道吗,”伊亚波妈妈一边抹眼睛一边说,“我觉得她杀人的时候脑子不清楚。”

“哦,什么意思?”母亲说。

“要怪那个疯子阿布鲁。阿布鲁跟比伊说,他最宝贝的东西会杀死他。这下好了,他老婆把他给杀了。”

母亲被刺了一下。她的目光扫过我们——波贾、奥班比和我——的脸庞,看到了我们吃惊的表情。有人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但不是在客厅里。他轻轻地推开门,走进客厅。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他是谁。显然,母亲和其他所有在场的人也都知道,那是伊肯纳。

“不,不!”母亲大声说,“伊娅·伊亚波,不要在我家胡说。”

“嗯,你说什么——”

“我告诉你了,别胡说!”母亲嚷嚷起来,“你怎么能相信疯子会预见未来?怎么能?”

“可是艾克妈妈,”那女人喃喃地说,“他们都这么说——”

“不对。”母亲说,“阿德荣珂现在在哪儿?”

“警察局。”

母亲摇摇头。

“他们逮捕了她。”伊娅·伊亚波说。

“来,我们去外面说话。”母亲说。

那女人站了起来。她俩走向门外,恩肯跟在后头。她们走后,伊肯纳站在客厅里,眼神像玩偶一样空洞。然后,他猛地捂住肚子,奔进卫生间,冲着洗脸池干呕。从此他就病了。恐惧夺走了他的健康。那个男人的死讯让他坚信自己无法逃脱阿布鲁的预言。东西还没烧着,烟已经冒出来了。

几天之后的星期六早上,我们围坐在餐桌前吃早饭,吃的是炸甘薯和玉米糊。伊肯纳端着他那份进了房间。之后他突然冲出来,一手捂着肚子,嘴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一摊呕吐物就倾泻在蓝色沙发后面的地板上。我们管那个沙发叫“爸爸的宝座”。伊肯纳本来想去卫生间,但他身不由己地单膝跪地。他呕吐的时候,因为沙发的遮挡,我们只能看见他半个身子。

母亲叫着“伊肯纳,伊肯纳”从厨房里跑出来。她想抱起他,但他不要,说自己没事。事实上,他脸色苍白,一副病容。

“怎么啦,伊肯纳?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母亲等到他停止呕吐之后问道。他不作声。

“伊肯纳,为什么,为什么不回答。为什么?嗯,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含糊地说道,“请让开,我要去洗洗。”

母亲松开他的手。他朝卫生间走去。波贾说:“我真为你难过,艾克。”我重复了一遍。接着是奥班比。戴维也说了。伊肯纳没有回应,但也没摔门,而是轻轻地合上门,插上插销。

伊肯纳一进屋,波贾就跑去厨房拿来了一把扫帚——用绳子捆在一起的窄窄的拉菲亚树叶——和一个畚箕,手脚麻利地打扫起来。母亲被感动了。“伊肯纳,你一天到晚担心你弟弟会杀你,”她大声说道,这样伊肯纳在用水的时候也能听见,“可你过来看看——”

“不,别,求您别说了——”波贾恳求。

“别拦我,让我告诉他,”母亲说,“伊肯纳,来看看他们,来呀——”波贾反对,他说伊肯纳不愿意听到他正在打扫呕吐物,但母亲坚定不移。

“看看为你哭泣的弟弟们,”她继续说道,“看看他们怎么打扫你吐出来的东西。出来看看‘你的敌人’是怎么关心你的。就算你不要他们关心,他们也一样关心你。”

也许正因为如此,那天伊肯纳在卫生间待了很久,但最终他还是响应母亲的呼唤裹着浴巾出来了。波贾已经扫完了地,还拖了地板,擦掉了溅在墙上和沙发背后的呕吐物。母亲在每个角落都喷洒了“滴露”消毒剂。之后,她还强迫伊肯纳跟她一起去医院。要是伊肯纳不去,她就打电话给父亲。伊肯纳知道父亲非常看重健康,所以就投降了。

没想到,几个小时后母亲一个人回来了。伊肯纳得了伤寒,必须住院接受静脉注射。奥班比和我吓坏了。母亲安慰我们说,他第二天就会出院。

然而,我开始担心伊肯纳的厄运正在逼近。我在学校里闷头不说话,谁惹我我就跟谁打架,结果挨了训导老师的鞭子。这是件稀罕事;因为我不但一向在父母面前很乖,在学校也一直表现很好。我很怕体罚,愿意不惜一切代价避免,但是哥哥的状况日益恶化,让我感到伤心,我对什么都心怀怨恨,尤其是对学校和学校里的一切。我希望哥哥能得到救赎,但这个希望破灭了。我感到害怕。

恶意先是夺走了伊肯纳的健康,接着又夺走了他的信仰。接连三个星期天,他都借口生病没去教堂。还有一个星期天没去,是因为他在医院住了两晚。接下来那个星期天早上,也许是父亲不会回来的消息为他壮了胆——父亲去加纳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培训课程,他宣称不想去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