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第2/5页)

“我?”他问,“我?”他用手抹了一把脸,摇摇头,“本,我说过,我说过:我,不,会,有事。你,不,会,有事。爸爸,不会有事。妈妈,不会有事。呃,所有,一切。”

我点点头。看得出来,我的问题让他感到沮丧。

他从黑色大贮水桶里捞出一个更小的勺子替我冲洗。看到那个贮水桶,我想起了波贾。波贾自己在布永康牧师的福音大会上得到拯救后,劝说我们接受洗礼,他说不然我们全都会下地狱。后来,他挨个诱哄我们,让我们忏悔,然后就用这个贮水桶里的水给我们施洗礼。当时我六岁,奥班比八岁。那时我们比现在矮得多,所以我们得踩着空百事可乐箱子才能把头伸到水里。波贾把我们的头轮流按到水里,直到我们开始咳嗽。然后他把我们的头拽起来,满脸放光,拥抱我们,宣布我们自由了。

穿衣服的时候,妈妈大声叫我们快点儿,因为柯林斯牧师临走前想为我们祈祷。后来,牧师要哥哥和我跪下。戴维也闹着要跪。

“不行!站起来!”母亲厉声说。戴维皱着脸,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如果你敢哭,如果你敢,我就拿鞭子抽你。”

“哦不,保利娜。”牧师笑道,“戴夫,请别担心。我为他们祈祷完就轮到你了。”

戴维同意了。牧师把手放在我们头上,开始祈祷,偶尔会有唾沫星子溅到我们头上。当他从灵魂深处为我们祈祷,请求上帝保护我们不受邪祟侵害时,我的头皮感受到了他的唾沫。在祷告的过程中,他开始提到上帝对子民的应许,仿佛他是在布道。祈祷结束后,他乞求上帝以耶稣之名赐予我们这些“应许之物”。接着,他请求主怜悯我们家:“我请求您,天上的父,帮助这些孩子挺过去年的悲剧。帮助他们顺利出国,赐福于他们。让加拿大使馆的官员们给他们颁发签证,哦主啊,因为您能够让凡事归于正途;您能够。”他祈祷时,母亲不时大声插一句“阿门”。恩肯和戴维立刻鹦鹉学舌,然后哥哥和我也会闷声说一句。牧师突然开始唱歌,母亲也跟着唱了起来,歌声里夹杂着嘘声和吸气声。

他能够/他有充足的能力/解救/拯救

他能够/他有充足的能力/解救/信他的人

同样的曲调唱了三遍后,牧师继续祈祷,比之前更有激情。他细数了申请签证所需要的文件、资金,然后转而为我们的父亲祈祷,接下来是母亲:“您知道,哦主,这妇人的苦痛;她为孩子们经受了这么多苦痛。您无所不知,哦主。”

母亲压抑的啜泣声夹杂在他的祷文里,他提高了嗓门。“擦去她的眼泪,主,”接着他改用伊博语,“擦去她的眼泪,耶稣基督。永远地治愈她的心灵。让她不要再为孩子们哭泣。”说完这些之后,他一再感谢上帝的回应。最后,他要求我们高声念一句“阿门”,“声音要像打雷”。祈祷结束了。我们全都感谢他,再次同他握手。母亲带着恩肯送他到院门口。

祈祷之后,我放松下来,回家时压在我心上的负担稍稍减轻。大概是奥班比给我的保证或是祈祷起了作用,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有东西把我的灵魂从泥潭里拉出来了。戴维告诉我们,“我们的豆子”在厨房里。于是哥哥和我吃了起来。母亲送牧师回来,又唱又跳。

“我主终于征服了我的敌人。”她举起双手唱道。

“妈妈,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哥哥问,但她没理他,拉着调子又唱了一遍。我们耐心地等着她告诉我们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仰头看着天花板,又唱了一首歌,才转身看向我们,热泪盈眶。她说:“阿布鲁,邪恶的阿布鲁死了。”

我手里的调羹不受控制地滑落到地板上,把豆泥撒了一地。但妈妈似乎没注意到。她告诉我们她听到的消息:“几个男孩”谋杀了疯子阿布鲁。她送牧师出门时碰到了在井里发现波贾尸体的邻居。那女人兴高采烈,正要到我们家来报信。

“他们说他是在奥米-阿拉河附近被杀的。”母亲说着紧了紧裹身衣的腰部,因为恩肯使劲拽她的腿,裹身衣有点儿松了,“你们看,你们每天傍晚去河边钓鱼那会儿,是我主保佑你们平安。虽说后果还是很严重,但至少你们都好好地从河边回来了。那条河边是一块罪恶恐怖之地。你们能想象那恶人的尸体躺在那儿吗?”她说着指指门。

“你们看,我的守护神还在,它终于替我报仇了。阿布鲁的舌头咒骂过我的孩子们,现在那条舌头要烂在他嘴巴里了。”

母亲继续庆祝,奥班比和我则努力想要弄清楚我们的行动究竟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但我们弄不清楚,因为任何预见未来的尝试都是徒劳的。预见未来就像窥探一个人的耳洞。在夜色掩护下做的事居然传播得这么快,真让我难以置信;奥班比和我都没想到。我们的打算是杀掉疯子,让他的尸体躺在河岸上,直到开始腐烂了才被人发现——跟波贾一样。

晚饭后,哥哥和我默默地回到房间。我脑海里满是阿布鲁生前最后几分钟的样子。我想到自己当时突然被一股奇特的力量裹挟,下手精准有力,每一击都深深地刺入阿布鲁的身体。我想象着他的身体浮在河面上,被鱼群包围。突然,哥哥坐了起来,放声大哭——他跟我一样睡不着,但不知道我也没睡着。

“我不知道……我是为你们做的,我们,本和我,是为了你们才这么做的,为你们俩。”他啜泣着,“妈妈、爸爸,对不起。我们这样做,是为了让你们不再受苦,可是——”接下来的话听不清楚,被一阵抽抽搭搭的哭声盖住了。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对未来的恐惧折磨着我,这个未来比我们所能想象的还要近——就是第二天。我用最轻微的声音祈祷,祈祷明天不会来临,祈祷明天跌断了它的腿骨。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我是被远处清真寺宣礼员召唤信众祷告的声音吵醒的。时间还早,清晨的阳光透过哥哥昨晚没关的窗子流泻进房间。他正坐在书桌旁读一本卷了角的、纸张发黄的书。看不出来他到底睡过没有。我知道这本书讲的是一个德国人怎么从西伯利亚步行到德国的事,书名我忘了。他裸着上身,锁骨突出。这几个星期,他全神贯注地策划我们的行动,瘦了好多。现在,行动结束了。

“奥贝。”我叫他。他吓了一跳,迅速起身走到床前。

“你害怕?”他问。

“不,”我先否认了,然后又说,“可我还是怕那些士兵会找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