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城市(第2/2页)

退休的人们排列成整齐的几排。一只收录机里放着中国民乐,老人们缓慢做着运动,姿势优雅。公园很小,说是公园不如说是城市的休息地来得恰当。这儿有昏迷不醒的灌木丛,筋疲力尽的花儿,以及伤心的草。但它们不是维护得不好,破坏公共财产这种问题,在涪陵是不会有的。问题乃是出在空气,煤灰如毯子般笼罩了城市,把花草都噎着呛着了。几乎没有什么会惨过涪陵的树了,它的叶子灰暗,迟钝,好像刚从阁楼里取出来。

当阳光开始渗透城市的轻霾,城市的轰鸣声开始升起。喇叭声,电视机店铺的吼叫,磁带摊的嘶喊,路旁小贩的叫卖声。在南门山的东边,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缓期执行,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一个盲人拉着二胡,音乐轻柔而如针刺。

二胡意为“双弦”,这就是全部了。一个简单乐器的简单的名字:一个圆筒状的木质发声盒,盖了层蛇皮,上头一个直挺的把手上有两根弦,延伸到整个乐器那么长。它看上去像是个简陋的二弦的小提琴。但这对弦有宽广的音域,若拉得好,音乐令人心魄。

今天这个盲人就拉得好。他大约四十上下,但脸看起来更老些;黝黑,起皱,双目紧闭。他穿着脏兮兮的蓝色衣服和绿色帆布军鞋。他坐在一张矮凳子上,旁边有块布,写满了歪歪曲曲的字。他九岁的女儿站在一旁,手中一个罐子里钱半满。一小群人聚集过来,因为二胡的音乐,即便有震耳欲聋的喇叭声,也充满了力量,足以让人们停步,聆听。他们读着写在布上的字:

一个家庭的简短故事

我在二十岁时结了婚,在二十一岁时我失去了双眼的视力。结婚11年后,我有了个男孩,然后,在1988年12月2日有了第二个孩子,一个女孩。我的老婆和我共同养育着两个孩子,希望能靠家里的田地过活。但我们家里缺乏人手,我们碰到了麻烦,因为稻谷收入总不稳定。我的女人必须竭尽全力来拉拽她身后的所有人,到最后,她活不下去了。为这个原因,我们在1996年1月8号逃离了家乡。

因为我双目失明,每一天我都难以过活。在1996年3月2日,我被迫将自己的儿子送到老丈人家去。我的儿子十四岁了,因为没钱我们无法送他上学。我希望你们叔叔阿姨们,爸爸妈妈们,哥哥姐姐们,伸出你们的援手。我千恩万谢。祝你们事业成功,长命百岁。

二胡继续拉着。音乐自如起落,声音从蛇皮盒里流出,从不被急速的车流人流,电视机声所淹没。最后那男人停住了。他轻轻放下二胡,掏出了他的烟管来。他用手指触摸烟草卷,叫唤他的女儿。她小心地点着了烟管。盲男人深吸一口,后仰休息,城市上午的轰鸣声围绕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