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政治避难(第4/4页)

你害怕在你的祖国或任何你返回的国家里遭受酷刑(身体上或精神上的剧烈疼痛,包括强奸和其他的性侵犯)吗?

“我有些维吾尔族客人回答说‘不’,因为他们并不害怕。“梅茨格告诉我。“他们想表现得很坚强。我必须向他们解释,这个问题是问在中国的监狱里,有没有发生酷刑的可能性。”

2001年,大约500个在美国的维吾尔族人里面,有将近100人通过梅茨格的帮助获得了政治避难的身份。但他告诉我,即使申请成功,他还是会担心他的客户的将来。

“我有时会想,我帮助这些人获得了政治避难的身份,但我实际上也是在帮忙摧毁维吾尔族的文化。”他说:“这些人的孩子很快就适应美国的文化。到了孙子那一辈人,他们只是觉得‘爷爷是维吾尔族人’这件事很奇怪。不过在美国,所有的族群都是如此。我肯定,1840年代到这儿来的德国革命者,他们的后代就不太热衷于革命了。狩猎的少数族群总是遇到这样的情况 。”

每一年的11月2日,华盛顿市的维吾尔族人会聚集在一起,庆祝东土耳其共和国建立的周年纪念。有一年,我刚好在华盛顿市,就和波拉特一起参加了宴会;波拉特的父亲曾为东土耳其军效力。那次的宴会在乔治梅森大学一个租来的大厅举行。有大概80个维吾尔族人出席,其中有一些专门从海外来纪念立国周年的。有一个80岁的老人从哈萨克斯坦坐飞机来。如今仍然活着的维吾尔族人中,亲身经历过那个独立的共和国时期已经寥寥无几了;他是其中的一个。那个共和国于1949年被摧毁。

在宴会上,人们用维吾尔族语做演讲,随后这个群体里的年轻人穿着传统服饰,表演了他们的舞蹈。其中一个跳舞的年轻人是从佛吉尼亚州的费尔法克斯来的,读八年级;她说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她告诉我,她同意来跳舞的原因只是因为她的朋友也来跳。我问这个女孩,她在佛吉尼亚州的同学是否知道什么叫做“维吾尔族人”,她翻了翻白眼。“他们说我是中国人,因为我来自中国。”她说。跳舞结束了以后,四个成年的维吾尔族人穿着东土耳其共和国的橄榄绿军服,列队走进大厅。他们一直走到最前面,向大家敬礼,大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11点整,喇叭响了,一个保安宣布大厅将立即关闭;于是在场的维吾尔族人走出了乔治梅森大学,在外面纷纷握手,边说着“再见”,边流下了眼泪。

我2001年1月去看波拉特的时候,他一点儿也没有提到遭遇抢劫的事情。直到1年多以后,一个我和波拉特都认识的朋友才向我提到了这件事。后来,我问波拉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就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我。他说那个司机和持枪的男人都是“非洲人”。

“起初我吓住了,不过他叫我趴在地上的时候,我就不怕了。”他说。“那一刻,他对我开枪或者不开枪,我都没有办法。我觉得他不会开枪。那个人很瘦,我觉得他是个瘾君子。”

“我没有报警,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拿到政治避难的身份。没必要那么麻烦。那个景象太难看了——就那么趴在地上。”

波拉特摇摇头,苦笑了一下。我意识到他先前为什么不告诉我:被抢劫这件事让他感到屈辱。他说了好几遍,在罗德岛大街旁被迫对着地面看,是件多么荒唐的事。我试着安慰他,告诉他说他做得对;没必要反抗一个持枪的男人。但波拉特不同意我的说法。

“我有个朋友,他给多米诺餐厅送外卖,遇到有个男人用枪指着他。”波拉特说。“那男人也是个非洲人。他用枪指着我朋友,我朋友只是一手抓住他的枪,把枪弄到一边。枪里没有子弹。他们两个人打起来了,很快来了辆警车,把他们俩都带走了。警察给他们俩都上了手铐,把他们带回了警局。我朋友叫了个翻译,翻译来了以后,警察马上就让我朋友离开了。”

我跟波拉特说,那个维吾尔族人很幸运;遇到有人用枪指着你,总是应该假设枪里是有子弹的。波拉特摇摇头。

“这要视情况而定。”他说。“如果那些人看起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样子,你就可以反抗。我在雅宝路遇过一次这种情况。那是1997年的事情;有四个钱商那一年被干掉了。那三个男人肯定监视我有一段时间了,有一天晚上,他们企图打劫我。领头那个人在街上把我给拦住了,亮出了他的刀子。他只是飞快地挥了挥那把刀说:‘朋友,你能借点钱给我吗?’你知道那些人怎么说话的——‘朋友这样,朋友那样’。他说话带着东北人的口音。”

波拉特骄傲地微笑起来。“我什么也没给他。”他说。“我告诉他,‘我来自新疆乌鲁木齐,我们那儿的人知道怎么用刀。你拿的那把刀没什么特别的。我在这附近有些朋友。’从那以后,他们就不再来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