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8章 妖书案(第4/5页)

但不知为何天子这一次却下旨以另外一件小事训斥了张位,指责他不恭。

张位于是上疏请辞。

张位走了,内阁就是林延潮主事,天子当然不准。

林延潮与沈一贯商议了一阵国事,很多地方二人看法不一致。

林延潮自认为现在的政见已是保守的了,但没料到沈一贯却比他还要保守。

如此就商量不下去了。

阁吏给二人奉茶后,沈一贯忽道:“林阁老,沈某近来读宋史蔡京传有所得。蔡贼在位时遍行所谓的厚民教养之政,于州府县设居养院、安济坊和漏泽园,其制十分完备。”

“然后又于崇宁年间大力兴学,不仅在全国遍设学校,还设算学,书学,画学,罢科举以学校取士,这兴文教之事,古今没有一位宰辅当政能与他相提并论的。”

林延潮心知,沈一贯这是在指着和尚骂秃子。

“你道蔡贼没有相才否?不然也,当年王安石当国常感叹天下无才可用,言自他之后,唯有王元泽,蔡京,吕惠卿可以持政柄。”

“然蔡贼谋国,却为了邀宠固位,投上所好。蔡贼真欲媚上否?宋徽宗曾五罢其相,蔡京每闻宋徽宗欲将其退免,辄入见祈哀,蒲伏扣头,实无廉耻至极。后蔡京不得不敛财供上挥霍,结党以自保。”

“蔡贼为相日熟,宋徽宗不知其奸吗?然而已离不开他敛财。朝廷虽富裕,却失了民心,才有了靖康之事。林阁老,此为前车之鉴,你之相才吾所不及也,但如何有才干也当仰天子鼻息方能有所作为。为人臣者庸而误,误小,以奇而误,误大啊!”

沈一贯的话确实有道理,对当今皇帝的信心,林延潮并不认为会比宋徽宗强多少。

林延潮失笑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木前头万树春,沈阁老太过忧心了。”

沈一贯沉吟道:“林阁老,沈某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你之才干足可抚世,但眼下不得其时,故而处置国事当以静摄为上。当然有日你为元辅权倾天下时,就当我这番话没说过。”

林延潮闻言突道:“听闻沈阁老有一子极有才华,为朝野公认进士及第不成话下,此事可有?”

沈一贯一愣然后道:“林阁老说得是吾儿鸿泰吧,确实有几分才华。”

林延潮道:“那他现在何处?”

沈一贯惋惜道:“他千里从浙江至京师要赴会试。但吾鉴于当年张蒲州,申吴县其子中式,被魏,李弹劾前车之鉴,于是不准他参加会试,为了此事……小事一桩不意入宗海之耳。”

林延潮道:“沈阁老,父子情重,人伦事大,不如让令郎参加,若朝野有人议论,我来担之。”

“此事不敢承林阁老之情。”

林延潮见沈一贯虽是拒绝,但神色有几分意动。

但见林延潮道:“沈阁老我知你之情操,但这辱行污名,不宜全推,引些归己,可以韬光养德。”

“何况这阁外之人看我们似不和,但你我都知,和则必去一人,唯有不和则可两自相安。但是咱们私下间大可不必如此。”

沈一贯面上点了点头。

数日后,张位重新复出。

但不久张位遭御史刘道亨弹劾,历数张位数十条大罪。

此事起因在南京工部主事赵学仕,因为牟取私利被侍郎周思敬弹劾,吏部准备将他贬至边关。

这赵学仕是谁,大学士志皋族弟,他被坐事议调如何能忍。

赵志皋致信张位,并言自己致仕在即,在朝中人微言轻,各部官员都不把他放在眼底,所以请他帮忙。

张位也是为了赵志皋早些离去,于是写信给吏部文选郎唐伯元让他手下留情。

哪知唐伯元根本不买张位的面子,还举出赵学仕在南京种种不堪之举。

张位闻此大怒,当即出手将唐伯元贬为饶州通判。

此事一出捅了马蜂窝。

给事中刘道亨仗义执言出面弹劾张位数十大罪,张位被弹劾后,向天子辞官。天子为了挽留张位将刘道亨罢官。

而赵学仕也免去从重处罚,仅仅是让家仆代为受过。

此事一出,不少官员义愤填膺。

当时户部侍郎张养蒙、邓光祚、洪其道、程绍、白所知、薛亨等官员去文渊阁请罢免赵学仕,恢复唐伯元的官职。

张位知道这些人曾与孙丕扬,吕坤交好,在朝中都属于清流,出了名的反对内阁。

事后御史朱吾弼弹劾吏部侍郎赵参鲁包庇赵学仕,给事中戴士衡又弹劾文选郎白所知赃私。

这时吏部尚书蔡国珍终于坐不住,他出任吏部尚书虽为张位所推举,但现在先是文选司郎中唐伯元被弹劾,现在连吏部侍郎赵参鲁,新任文选司郎中白所知也被弹劾,他如何能坐视不理。

于是他上疏天子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请求将他罢免。

天子如蔡国珍所愿将他罢免,又以结党的罪名罢了吏部二十二名官。

若说之前陈有年,孙丕扬等也罢了,但蔡国珍是个老好人,却也不容于张位,再加上被罢二十二名官员,满朝上下对张位骂声一片,言其招权示威,将所有过错都归于张位一人。

此刻张位宅中景象可谓一片惨淡。

礼部侍郎刘楚先、右都御史徐作、右庶子刘应秋、给事中杨廷兰、礼部主事万建昆等坐于下首。

但见张位负手叹道:“我在京中二十年,早已灰心,京师乃天子脚下,却不见盛世气象,这叫号冻殍者却充满天街。”

“朝廷设蜡烛,幡杆二寺给予救济又如何?但所养贫人不及万一,以往许阁老每次上朝都载钱装车,遇到乞丐撒之遍给,京中百姓竟传为美谈。观一叶知秋,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大明究竟还能有多少年的气数。”

刘楚先道:“次辅不必如此,眼下蔡太宰已去,已不敢再有大臣质疑。”

张位摇了摇头道:“满朝议论我自不放在眼底,怎奈天子步步相逼。朝鲜铸银币之事,天子非用六银四铜,此刻本辅再是不许,则上下不容了。”

“眼下如之奈何?”张位看向众人。

众人都是不语。

其实张位明白,自己肯在此事上向天子稍稍退让一步,是可以继续为次辅的。但也只是暂时,满朝官员已对他十分不满,迫于清议舆论,他唯有如王锡爵那般离开,否则必然身败名裂。

但见张位转身道:“今日局面已没有一个全身而退的办法。但君子绝交,恶言不出。忠臣去国,不洁其名。”

众人惊道:“次辅何意?”

张位正色道:“眼下唯有册立皇长子为太子,方可扭转士心民心,也可保我子孙退路,若一旦天子不御准,唯有兵行险招!吾此计出自樊,戴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