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废奴主义者(第2/3页)

“他们不喜欢我们,想教训我们。”苏妮塔回忆道。目前她经营的收容所位于海得拉巴市(Hyderabad),其东北方将近1000英里处,就是鲁奇拉·古普塔为米纳奋战的那个比哈尔村庄。苏妮塔在收容所小而简陋的办公室里跟我们娓娓道来,用的是上流社会优雅的印度式英文,听起来比较像是大学教授,而非社会运动分子。她态度超然、条理分明,但是讲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时,依然面有愠色:那帮男人强暴了她。苏妮塔没有报警,“我知道根本没用。”最让苏妮塔震惊的是,她发现大家竟怪罪在她头上,她家人也觉得很丢脸。“强暴本身对我没有那么大的冲击,”她说,“影响我更大的反而是社会对待我的方式、人们看我的眼神。没有人追问那些男人为何如此,所有人都在质疑我为何去那里、我父母为何给我那样的自由。后来我发现,我的遭遇是仅有的一次,而对许多人来说却是每日发生的。”

苏妮塔在她设立的收容所前与孩子们交谈。

(拍摄:尼可拉斯)

这件事之后,苏妮塔决定把事业重心由提升人们的读写能力转向反对性交易上。她走遍印度,尽量找机会与娼妓谈话,试着了解商业性交易的世界。她在海得拉巴定居,不久之后警方发动突击,强制取缔了该市的一个红灯区——也许是因为那些妓院老板平日贿赂金给得太少,警方需要展现一下威力。结果这场突击取缔酿成了个大灾难。一夕之间,该区的妓院关门大吉,在那里工作的女孩没有了食宿供应,娼妓这一行名声又是如此之差,她们无处可去。

“许多失业的妓女自杀了,”苏妮塔回忆,“我帮忙把尸体火葬。死亡让大家团结一心。我回去找那些女人,问她们:‘请告诉我,你们到底希望我们帮什么忙?’她们回答:‘我们不需要,帮我们的孩子吧。’”

苏妮塔和天主教传教士乔·维提卡托(Joe Vetticatil)是密切的合作伙伴。目前,他已经过世,但是苏妮塔在办公室里挂着他的照片。她对他的信仰印象深刻。“我是虔诚的印度教徒,”她说,“但是基督济世救人的方式启发了我。”苏妮塔和乔修士在一个曾经是妓院的建筑里兴办学校,为妓女的孩子提供教育。一开始,有资格就读的孩子有5000名,但是只有五人注册。不过慢慢地学校越来越壮大,不久苏妮塔又成立了收容所,收容儿童与从妓院里拯救出来的妇女。她把组织取名为“普拉瓦拉”(Prajwala, www.prajwalaindia.org),意思是永恒的火焰。

红灯区虽然关闭了一处,但是海得拉巴市还有其他风化区。苏妮塔开始筹划行动,把女孩从妓院解救出来。她深入该市最为污秽的街巷,无所畏惧地跟娼妓谈话,试着激励她们团结合作,告发皮条客。她挑战皮条客和妓院老板,搜集证据呈报警方,逼着警方增加突击检查。这些行动都惹毛了妓院老板,他们无法了解,为什么一个跟松鼠差不多大小的女人(其实是个女孩)要处处跟他们作对,让他们无利可图。心怀怨恨的妓院老板组织起来,开始还击。暴徒攻击了苏妮塔和她的同事。苏妮塔说因为耳膜已经破裂,她的右耳聋了,此外还断了一只手臂。

苏妮塔的第一位员工是阿卡巴。他曾经当过皮条客,后来良心发现,改邪归正。他英勇无畏地帮助囚禁在红灯区的女孩,妓院老板为了报复,把他刺死了。苏妮塔怀着沉重的心情把阿卡巴惨遭谋杀的消息告诉了他的家人,她认识到自己得更加小心谨慎。

“我们后来明白这样的方式无法持续。”在谈到早期的手法时她表示,“我发现如果要长期待在这里,就必须为我的团队和他们的家人负责,我不能期望每个人都像我一样疯狂。”“普拉瓦拉”开始加强与政府和救援团体的合作,提供康复、咨询和其他服务。苏妮塔培训这些不再当娼妓的妇女制作手工艺品及书籍装帧(其他救援组织也提供这种培训),除此之外,她还培训她们当焊工和木工。“普拉瓦拉”提供6~8个月的职业培训,帮助她们学会一项生存技能。到目前为止,培训课程已让1500名左右的年轻女子恢复了正常生活。这些康复中心成为印度的一个奇景:年轻女子敲打铁钉,搬运钢条,操作机械,铁锤的敲打声和人们的叫喊声让中心朝气蓬勃。“普拉瓦拉”也帮助一些女孩回到家人身边,或是结婚,或是自力更生。苏妮塔表示,到目前为止,85%的妇女能够远离卖淫,但还有15%的人会重操旧业。

苏妮塔淡化这样的成效。“现在卖淫的人数比我们开始打击性交易时更多了。”她沮丧地透露,“我会说我们失败了。我们拯救了10个人,可是又有20人进入妓院。”这样的评估未免也太悲观了。

在海得拉巴市一个阳光普照的日子里,苏妮塔离开办公室,向她的学校走去。那个在办公室里忙忙碌碌、讲究效率的她消失了;那个在政府官员面前不苟言笑、严厉刚强的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面对学校里嘻哈吵闹地围聚过来的学生,她一一呼唤她们的名字,询问课业进行得如何。

午餐是简单的炖豆子糊配印度薄饼,装在破旧磨损的锡盘里,校园里人人有一份。苏妮塔一边小口吃着薄饼,一边和一名志愿者聊天。这名年轻女志愿者叫阿巴斯·拜,黑色头发,浅棕色皮肤,牙齿洁白。阿巴斯十二三岁时被带到德里,她以为是去做女佣,却发现自己被卖到了妓院,老鸨用板球棒毒打她,好让她乖乖听话。三天之后,阿巴斯和妓院的全部70名女孩被召集起来,观看皮条客拿另一名少女杀鸡儆猴。那名少女对抗嫖客,并且带头造反。她们看到少女全身被脱个精光,然后五花大绑,接着是一顿毒打,最后肚子被刺了一刀,在阿巴斯和众人面前流血至死。

警方突击检查妓院后,阿巴斯终于成了自由身。苏妮塔鼓励她来“普拉瓦拉”学习职业技术。现在,阿巴斯正努力学习书籍装帧,同时也教导其他女孩如何避免遭拐卖。苏妮塔安排阿巴斯接受艾滋病病毒检测,结果呈阳性。苏妮塔正在试着帮她找一名同样呈阳性的男人,好让两人结婚做伴。

苏妮塔和阿巴斯希望世界上所有的妓院都消失,而不只是由法律管制。苏妮塔的声音在该区越来越有分量了。十几年前,要是想到一名个子娇小、脚部畸形的年轻女社工能够对海得拉巴市经营妓院的暴徒有任何影响,简直是天方夜谭。救援团体太过理智,无法解决此问题。但是苏妮塔天不怕地不怕地大步走进红灯区,这种大胆作为正是社会企业家的正字标记。这些人可能很难搞、看似不讲理,但是这些特质有时候正是他们成功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