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妇女为何死于分娩

假若男人因生育而丧命,世人会袖手旁观吗?

——联合国副秘书长米基罗(Asha-Rose Migiro),2007年

拯救母亲性命的第一步,是要了解什么原因导致了孕产妇死亡。昏厥、大出血、疟疾、堕胎并发症、难产或败血症都可能直接导致死亡。但是在这些医疗解释的背后,还有社会学及生物学因素。让我们来看看普鲁登斯·蕾茉蔻诺(Prudence Lemokouno)的故事。

我们在约卡杜马(Yokadouma)的一家小医院发现了躺在病床上的普鲁登斯。约卡杜马位于喀麦隆蛮荒偏僻的东南部。遗传学证据显示,20世纪20年代艾滋病病毒首次感染人类的案例,大约就发生在这个地区。24岁的普鲁登斯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穿着破旧的红格子洋装,挺着大肚子,下半身用被单盖着。由于剧痛难当,她不时紧抓着床沿,但从没大声喊出来。

普鲁登斯与家人住在75英里之外的村里,之前没有接受过任何产前健康检查。生产时,一个没有受过训练的产婆过来接生,没想到普鲁登斯的子宫颈堵塞,胎儿出不来。阵痛三天之后,产婆坐到普鲁登斯的肚子上蹦来蹦去,导致她的子宫破裂。最后,家人雇了一名男子骑摩托车把普鲁登斯带到了医院。主治医生叫帕斯柯·皮皮,他很清楚普鲁登斯需要紧急剖宫产,但要收100美元才愿意动手术,而普鲁登斯的丈夫和父母说他们只能凑到20美元。皮皮医生认为他们在说谎,他们可以凑到更多。也许医生说得没错,因为普鲁登斯的一个堂兄有一部手机。如果她是男人,家人大概会卖掉家产凑够那100美元。

普鲁登斯·蕾茉蔻诺躺在喀麦隆医院的病床上,无人问津。

(拍摄:那卡·纳撒尼尔)

皮皮医生个子矮小,但看起来很结实,戴一副眼镜,显得有些严肃。他说一口流利的法文,神情中明显地流露出对当地乡下人的厌恶和轻视。他在这里辛勤工作,对我们也非常友善,却在我们面前痛斥附近像普鲁登斯这样不照顾自己又没有趁早去医院的村民。

“甚至那些住在镇上、家就在医院旁边的妇女,还是在家自己生产,”他说。他估计,大体上只有5%左右的当地妇女来医院生产。他抱怨说这里没什么医疗用品,而且该医院历年来没有人自愿献血。皮皮医生给人一种愤世嫉俗的感觉——他痛恨那些妇女,也抱怨自己被卡在这么一个鸟不生蛋的落后地区。他对于妇女的需求毫无同情心。

我们其实是无意间来到这家医院的,既然来了,就顺道进去问了一下这个地区的孕产妇医疗护理情况。在听完皮皮医生“明智”地评估该区的情况后,我们在一间闲置的病房里看到了普鲁登斯。她的家人告诉我们,她在那里已经躺了三天,没有受到任何治疗——后来皮皮医生愤慨地跟我们说,只有两天。她到医院不久,胎儿就死了,此刻胎尸正在慢慢地腐烂并毒害着普鲁登斯。

“要是院方立刻治疗,我的孩子不会死。”普鲁登斯28岁的丈夫艾兰·阿沃纳边在妻子身旁徘徊不定边愤怒地说。他是公立学校的老师,所受的教育足以让他清楚地看到妻子遭受的恶劣对待,并对此备感愤慨。“求求你,救救我太太!”他恳求道,“我的孩子已经死了,请救救我太太!”

艾兰的抗议惹怒了皮皮医生和其他医护人员,但他们还是尽量应对,在访客面前让患者死去,会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他们表示问题出在资源短缺上,而无知的村民们又不愿支付医疗费用,情况因此才会更严重了。

“在急诊案件中,病患家属通常是拒绝付钱的,”高级护士埃米利安·墨阿萨一脸不屑,看来她是个铁石心肠。“他们一转身就开溜了。”

然后皮皮医生表示,再不介入的话,普鲁登斯只剩几个小时可活了,要是他拿到剩余的80美元,就可以帮她动手术。我们当场同意支付剩余费用。接着皮皮医生又说普鲁登斯贫血,需要输血才能够撑过剖宫产手术。一名护士查了普鲁登斯的病历,说她的血型是A型Rh阳性。

尼可和摄影师那卡·纳撒尼尔互看一眼。“我是A型阳性,”尼可向那卡耳语。

“我是O型阳性——万能血型,”那卡悄声回道。我们转向皮皮医生。“要是我们献血呢?”尼可问,“我是A型阳性,他是O型阳性,这样的血能用吗?”皮皮医生耸耸肩表示可以。尼可和那卡拿出一些钱,请一名护士到镇上买来据称是全新的一次性针头,让化验室人员帮他们分别抽血。

普鲁登斯似乎没有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母亲流下了喜悦的眼泪。家人原本以为普鲁登斯的命保不住了,但现在似乎突然有了转机。艾兰坚持要我们等到手术结束再离开。“要是你们现在走,”他直截了当地说,“普鲁登斯就活不成了。”

后来,埃米利安和其他护士又开始和普鲁登斯的家人争执,想向他们敲诈更多,我们过去调停后,又支付了一些。终于,护士把血袋挂上了,尼可和那卡的血液开始一滴一滴输入普鲁登斯的血管中。她几乎是立刻活了过来,并用虚弱的声音向我们道谢。护士说普鲁登斯的手术已经安排妥当,但是几个小时过去了,却没有任何动静。到了晚上十点,我们问值班护士皮皮医生去哪了。

“噢,医生吗?他从后门回家了。他明天会动手术。应该吧。”看来皮皮医生和护士们决定给艾兰和普鲁登斯的家人一个教训,挫挫他们的锐气。

“但是等到明天就太迟了!”尼可抗议道,“普鲁登斯活不了那么久,医生自己都说她也许只能活几小时了。”

护士耸耸肩,“这就要听天由命了,由不得我们做主。要是她死了,也是上帝的旨意。”我们差点想把她掐死。

“皮皮医生住哪里?”尼可问,“我们现在就去他家。”护士不愿透露。艾兰看得目瞪口呆,茫然地看着我们。

“快点说啊,你一定知道医生住哪儿,要不然晚上有紧急情况怎么办?”

这时,身为喀麦隆人的口译把我们拉到一旁,说:“这样吧,要是我们四下打听,一定能问到皮皮医生的住处,但如果我们现在就去他家把他拖过来,他大概会气到不行。也许他会勉强动手术,但你不知道他拿手术刀会做什么,而遭殃的是普鲁登斯。只能等到明天早上,看看她是否还活着。”我们只好作罢,回到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