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草根VS.树顶(第2/3页)

终止切除运动中最为成功的团体或许是“托斯坦”(Tostan)。这个西非团体采取极度尊重当地人的方式,将外阴切除置于社区发展的大型架构中。推行该方案的代表不是给妇女上课,硬生生地改变她们的观念,而是鼓励村民讨论跟切除相关的人权与健康问题,然后让她们自行选择。事实证明,这个软性推销方案的效果远大于强迫推销。

“托斯坦”由莫莉·梅利钦(Molly Melching)成立,她来自美国伊利诺伊州丹维尔市(Danville),为人热情。虽然长期待在非洲,但是她的外表和口音依然有地道的美国中西部人的味道。高中时上的法文课,让她对任何跟法国有关的事物都心生向往。后来她到法国念书,又在巴黎郊外一个贫民窟工作,那里住的大多是北非人。

1974年她到塞内加尔参与一个学术交换计划,约定交换时间只有半年,但是莫莉一直待到了现在。她很有语言天分,学习了塞内加尔当地的沃洛夫语(Wolof),又参与了和平工作团在塞内加尔的工作,还曾经用沃洛夫语主持过一个广播节目。1982~1985年间,她住在当地一座村庄里,利用美国国际开发总署给予的小笔资金,致力于教育及赋权的工作。

莫莉·梅利钦和其他妇女在塞内加尔的一个“托斯坦”项目上,她们都放弃了外阴切除。

(图片由“托斯坦”提供)

“那座村庄里,没有一个人上过学,”莫莉回忆道,“那里没有学校。村民都非常聪明,只是从来没上过学,而且信息非常匮乏。”这段生活经验,加上担任救援计划独立评估者的那段工作经历,让莫莉对于大型救援计划产生了怀疑。她过着跟塞内加尔人一样的生活,也跟他们一样,看到对外援助工作者开着旅行车到处跑时,会不以为意。她观察到一些救援计划把经费都花在了那些外派来的工作人员身上,而不了解他们是不是做了什么。没有当地人的支持,再善意的团体也只能白费工夫——他们前脚建好一家配给药品的诊所,后脚村民就会把诊所病床分一分搬回家,而医生则转手把药品拿到市场上卖了。“塞内加尔就像座坟墓,里面埋着行不通的救援计划,”她直言不讳地说。

莫莉评估过240个识字教学中心,发现大多效果不好。“一个有50名学生的识字班,上课时却没有人,”她说,“或是即便有人来,也都在打瞌睡。”同样,她看到西方人大声呼吁反抗外阴切除,试图通过法律禁止该项习俗,却没有实际走访乡间,了解母亲让女儿接受切除的深层原因。

“法律是个便捷通道,改好了,大家就觉得不需要再做什么了,”莫莉说,“但真正会带来改变的是教育。”当在塞内加尔讨论要立法禁止外阴切除时,一开始莫莉是反对的,她担心这么做会触及族群政治,引发激烈反抗(这里的大多数族群并不会切除外阴,因此少数切除外阴族群会觉得备受压力)。现在,她对该项法律的态度则相当矛盾:虽然通过该条款的确引发了激烈反抗,但也警示了村民外阴切除对健康的严重影响。

莫莉在自己家里亲身体会到,在切除一事上女孩面临的朋辈压力是那么强大,就算法律禁止也没有用。莫莉的丈夫是塞内加尔人,他们生了一个女儿柔依——有一天,柔依提出了令人震惊的要求。

“我要去做切除,”柔依跟母亲说,“我保证不哭。”柔依所有的朋友都接受了外阴切除,她不想做个异类。莫莉并不是个纵容孩子的母亲,她告诉女儿切除过程所带来的风险,这让女儿改变了主意。这个偶发事件让莫莉深信,终止切除外阴习俗的关键在于改变村民的态度。

1991年,她正式启动“托斯坦”的运作,把重点放在贫穷村庄的教育上。通常“托斯坦”会派遣一名当地教员到村里讲课,课程很多,包括民主、人权、解决问题、卫生、健康和管理技巧等单元。村民必须积极参与,帮助提供上课场地、课桌椅、学生以及老师的食宿。这个课程为期三年,男女都能来,不过学员们要作好心理准备,因为他们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一周三堂课,每堂课两或三小时。课程内容也包括训练村庄的管理者,成立小区管理委员会以及建立小额信贷体系来鼓励村民经营小生意。由当地妇女领导的这个组织非常小心,避免与村里的男人为敌。

“我们倡导女权才一阵子,就听到了反对声音,”莫莉说,“一些男人把我们的中心给关了,他们非常愤怒。后来我们坐下来,重新编写整个单元,把‘女权’改成‘人权’——民主和人权。这时男人也开始支持我们了,男人只是想参与,他们不想被当成敌人。”

“托斯坦”的谨慎作风,不愿意使用“残切”一词的做法,甚至不愿明说他们反对外阴切除的态度,有时候会激怒女权主义者。尽管如此,她们还是保持自己的风格,维持一个正面的态度,让村民有足够的知识自行去作决定。他们的课程内容包含跟外阴切除相关的人权及健康议题,但是抱持不批判的讨论态度,不会建议父母停止帮女儿作切除。最后,大家通过公开地讨论切除而打破了禁忌。妇女一旦认真思考这项习俗,明白了外阴切除并不是普世价值,就会开始担心健康风险。1997年,马里康塔班巴拉村(Malicounda Bambara)一个由35名妇女组成的团体,在上完课后踏出了历史性的一步:她们宣布从此再也不会让女儿进行外阴切除。

从表面上来看,这似乎是个突破,也值得喝彩。但谁也没想到,这到后来竟成了灾难。其他村民痛斥这些妇女没有女性及非洲人的风范,指控她们拿白人的钱来背叛自己的族群。之后的几个月,这些女人们以泪洗面,担心女儿会成为老处女。莫莉向当地一位宗教领袖请教,了解到外阴切除是跟婚姻息息相关的,如果谁家的女儿没做切除,那会严重影响她的婚姻。莫莉认为“托斯坦”的错误在于让单一村庄独自行动。

“大家必须一起改变,否则你永远无法把女儿嫁出去,”莫莉说,“以前我母亲逼我戴牙套,我不仅流血,还哭了整整两年。要是一名非洲妇女说,‘你怎么对女儿如此狠心?’我母亲会说,‘我省吃俭用,从我微薄的薪水里省下一些钱,好让女儿的牙齿变得整齐好看,这样她才嫁得出去。你说我狠心,未免也太过分了!’”外阴切除是同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