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第二章 逢大悲,苏秦张仪义结金兰(第6/12页)

内宰大惊:“汞水?娘娘哪来的汞水?”

宫正泣道:“是老奴寻来的。娘娘午时要老奴寻些汞水,说是治病的偏方要用。老奴不知就里,还以为是药引子,因而四处寻找,好不容易弄到这瓶汞水,交与娘娘,谁想娘娘她——”大声悲哭,“娘娘,您——您怎能行——行此偏方啊!”

内宰已是明白原委,急步走到太医跟前,一把收起盛装汞水的瓶子,纳入袖中,对宫正、太医厉色说道:“你们可都看清了,娘娘是久病不治,方才仙去的,哪来什么汞水?”

宫正、太医听得明白,喏喏连声:“小——小人知错!”

内宰走到榻前,缓缓扶起涕泪交流的显王。宫正找来一块白绫,轻轻蒙在王后面上。内宰转对众宫人,大声宣布:“娘娘久病不治,驾崩升天,举国治丧!”

宫中立时大哭小号,悲声一片。不一会儿,王宫里丧钟鸣响。

姬雨的侍女远远看到众人都在朝靖安宫方向急跑,又隐隐听到悲哭声传来,不知发生何事,拦人一问,方知是娘娘驾崩。

侍女这一惊非同小可,一下子怔在那儿。怔有片刻,侍女噙了泪珠,飞也似的赶回公主寝宫,扑进院子,却见姬雨正端坐于院中的荷花池边,面前支了一个琴架,架上是姐姐姬雪留给她的七弦凤头琴。她的身边,放着一个小包裹,里面是她的随身衣装与细软。赶至天黑,她就要与母后一道,永远离开此地。此刻,她别无他念,只想弹奏一曲,为她父王,为她姐姐,也为这个她生活了将近十五年的小小院落。

她弹的依然是《高山》《流水》。这两只曲子,姬雪、姬雨各有偏爱,姬雪偏爱《流水》,姬雨偏爱《高山》。此时,姬雨睹物思情,心念姐姐,不禁百感交集,飞指弹起,院中响起《流水》的弦音。

随着琴声,姬雨的泪眼里似乎幻出幕幕场景:无处可依的流水,随风飘零的落英,一路远嫁燕邦、几乎没有归期的姐姐姬雪。

侍女无法再听下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号啕大哭:“公主——”

仍在弹奏的姬雨微微抬头,泪眼略显诧异地望着侍女。

侍女呜咽道:“公主,娘娘——娘娘她——”

姬雨心头猛然一震,手指剧烈抖动,但仍没有离开琴弦,因为她的心仍然未从《流水》里解脱出来,只将两只泪眼惊讶地望着侍女,似在征询。

侍女泣道:“娘娘她——她驾——驾崩了!”

“驾崩”二字如五雷轰顶,姬雨一下子傻了,正在弹奏的手指也突然间僵在琴上,两只眼睛痴呆般盯牢侍女。

侍女惊道:“公主!您——您这是怎么了?”

姬雨仍然僵在那儿。

时光凝滞,姬雨的一只手悬在空中,一只手抚在弦上,全身僵直,仿佛石化一般。

侍女惊得呆了,大叫道:“公主!公主!公主——”

好一阵子,姬雨方才回到现实中,将另一只手也缓缓扬起,再扬起,一直扬到不能再扬的高度。

陡然,姬雨的两手如疾风般落下,“啪”地砸在琴上,一根琴弦应声而断,姬雨的右手中指亦被断弦划破,鲜血汩汩地流淌出来。

侍女惊叫:“公主——”

姬雨竟是不应,十根手指如雨点般落下,两行泪水如珍珠般洒下,不一会儿,整个凤头琴上溅满了姬雨的鲜血和泪珠,点点滴滴,如梅花带雨。

姬雨将《流水》弹完,又如木头般在琴前呆坐了足足一个时辰,这才缓缓起身,擦了把眼角的泪水,抱起凤头琴,提起小包裹,一步一步地挪向靖安宫。

整个王城,烛光点点,丧钟长鸣。

在内宰的全力操持下,靖安宫完全变了模样。中央摆着灵榻,王后静静地躺在灵榻上,身上蒙着一袭白缎。

一身孝服的周显王守在灵榻前,神情木呆地望着灵榻上方的王后。

灵榻两侧,依次跪着大小嫔妃、几个王子和小公主,全都是孝服在身,叩头于地,悲悲切切。

一身素服的姬雨怀抱凤头琴,手提包裹,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内宰看到,赶忙拿过一身麻服让姬雨穿了,又在她头上扎上一条白色麻巾,另一条系在腰间。内宰做这一切时,姬雨表情木然,既没有哭,也没有动,只拿两眼痴痴地凝视灵榻,就如一个泥偶。

内宰披戴已毕,姬雨重又抱起凤头琴,缓缓走到灵榻前面,在王后身边放下琴,轻轻揭开白缎。

王后静静地躺在那儿,两眼闭合,就像平日睡熟时一样。她的两道细眉也如平日一样紧紧地锁在一起。

姬雨平静地凝视着她。过一小会儿,她伸出两手,轻轻抚摸母后紧锁的眉头,想让它们展开,可它们仍像拧起来一般。

姬雨将面颊轻轻贴在母后的面颊上,口中喃喃自语,不知说了些什么。又过一阵,她重新抬起头来,再次抚展王后的双眉。两道细眉终于舒开,一眼望上去,王后显得慈爱而又安详。

抚平了王后的愁眉,姬雨并没有去盖白缎,好像王后依旧是活着一般。姬雨打开琴盒,在灵榻跟前支起琴架,将姐姐的凤头琴摆在架上,端坐于母亲身边,面对母亲,轻声抚琴。

虽然只有六根琴弦,但在姬雨手里,缺了那一根,反倒添了几丝悲切,长了几分愁韵。弹的依旧是《流水》,只是这流水此时听来,就如在寒冰下面无声地呜咽,如泣如诉,却不为他人所见。

姬雨就这样坐着,就这样奏着,奏了一遍又一遍,没有泪水,也没有哭泣。

不知奏了多久,也不知奏了多少遍。天黑透了,夜深极了。跪在王后榻前的嫔妃、小公子、小公主们,不知何时,已是一个跟着一个悄悄离去。只有宫正、内宰和显王依旧跪在榻前,含着泪水,听着姬雨的诉说。

终于,周显王动了一动,缓缓转过身子,静静地望着女儿。又过一会儿,他吃力地站起来,挪了几步,坐到姬雨身边,轻轻抚摸她的秀发。

姬雨弹琴的手越来越慢,眼睛紧紧闭合,眼中滚出泪花。

蓦然,再也忍不下去的姬雨转过身去,一头扑进显王的怀中,爆发般大哭起来:“父王——”

周显王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生怕有谁从他怀中夺走她似的。

父女两个拥作一团,姬雨不发则已,一发即不可收,在显王怀中悲悲切切,呜呜咽咽,不知哭有多久,方才止住,挣开显王,跪在地上,抬头说道:“父王!”

周显王望着她:“雨儿,你有何话,说吧!”

姬雨迟疑有顷,泣道:“雨儿不能尽孝,雨儿不能服侍父王,雨儿——雨儿也要去了!”说完,泪水再次流出,缓缓叩拜,一拜,二拜,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