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第一章 六国伐秦,公子卬奉命困苏秦

就在苏秦衣锦还乡之际,纵亲各国的伐秦大戏也在紧锣密鼓地张罗。

大戏的主角是庞涓。经过缜密考虑,庞涓决定将伐秦大本营,也即中军大帐设在渑池。渑池位于崤塞,是伐秦的前沿阵地。

陉山战后,魏国再无大规模战事,得有数年休养生息,庞涓也得有充裕时间筹备伐秦。然而,诚如苏秦所言,秦有四塞之固,又在惠文公治下如日中天,庞涓并没有完胜把握。没想到苏秦此时合纵成功,给庞涓一个意外之喜,使他一无后顾之忧,二得六国之力,自以为对秦国稳操胜券了。

即便如此,庞涓并不是个鲁莽的人。直觉告诉他,战场上没有百胜将军,任何一次失手,都足以致命。他不惧死,他惧的是后人在青史上如何记载他的败仗。自出鬼谷以来,他与周边大国齐、赵、楚皆有交手,战必胜,攻必克,但对韩国和秦国,依旧陌生。

韩与赵、魏同为三晋,但力不如赵,更不比齐、楚,因而庞涓并不惧之。秦人却是不同。

庞涓闭门谢客,将近年来收集到的所有秦人卷册尽数取出,几乎摆满中军大帐。庞涓一册接一册地翻阅,时不时陷入苦思,反复摆弄他设计了不知千百遍的这局伐秦大棋,细到推敲每一步落子。

一连折腾三日,庞涓终于合上卷册,开胃饱餐一顿,实实地睡一大觉,美美地洗个冷水澡,升帐落下他的第一枚棋子:连发五道请柬,召请昭阳、田婴、肥义、公仲、子之五国纵亲军主将,外加自己助手、大魏三军副将张猛,到他的中军大帐共品佳酿。

五员主将中,唯独赵军主将肥义没来。

代替肥义的是副将李义夫。李义夫膀大腰圆,浓眉环眼,一脸络腮胡子,外看是个莽夫,内中却细,能谋善战,历任上党郡的郡守,与韩三战,与魏两战,三胜一平一负,算是赵国一员悍将了。说实在话,比起肥义,庞涓对他更有好感。

然而,该来的没来,又联想到赵肃侯不辞而别,庞涓心里仍是一沉。见过礼,庞涓的目光利剑般直逼李义夫,半笑不笑道:“敢问李将军,肥义将军别是生病了吧?”

李义夫一怔:“咦,末将尚未禀报,将军如何得知?”

“呵呵呵呵,”见李义夫表情惊讶,庞涓心里稍稍释然,目光也柔和一些,“如果不出在下所料,肥将军所患一定不是寻常疾病。”

“神了!”李义夫越发惊愕。

齐国主将田婴笑道:“李将军,实话对你说吧,庞将军是鬼谷神人,能前算八百,后算八百呢!”

众人皆笑起来。

“嘿嘿嘿,”昭阳从鼻孔里哂笑数声,半是揭谜,半是逞能,“是呀是呀,肥将军这铁打的身子,寻常疾病何能伤害到他?李将军,说说看,肥将军所患何病?”

“昭将军所言甚是。肥将军是从马上摔下来,伤到骨头了。”

“哦?”众人无不惊异,“养蜂的让蜂蜇了!李将军快说,肥将军是如何摔伤的?”

“北地胡人献来一匹宝马,颜色血红,说能日行千里。肥将军喜甚,当即试骑,不想那马性子极烈,没走几步,竟将肥将军掼到地上,狠踩一脚。肥将军的小腿骨被它踩断了,这阵儿正打着绑腿将养呢。”

众将无不爱马,纷纷询问,李义夫只好从头细述一遍,将那宝马讲得神气活现,听得众将如临其境,唏嘘不已,纷纷议论起胡马来。

见话题越扯越远了,庞涓重重咳嗽一声,指着一边的酒席笑道:“诸位将军再不入座,美味佳肴可就凉了。”

座次早已排好,诸将纷纷入席。

庞涓自不客套,主位坐定,举爵道:“诸位将军远道而来,光临魏营,在下不胜感激,聊备薄酒陋席,敬请诸位品尝。诸位慢饮,在下先干为敬!”

庞涓一口气饮完,众将也都饮下。

酒过数巡,庞涓切入正题:“诸位将军,秦人肆虐,为祸列国多年。今列国纵亲,诸位君上共聚孟津,一笑泯灭过去恩怨,盟誓伐秦,共举纵约长协调列国。如何伐之,纵约长旨令我等筹谋。蒙列位君上抬爱,在下暂尸主将之位,无奈孤陋寡闻,见少识浅,特邀诸位将军共议,求请诸位不吝赐教,各献妙策,共成此功。”

众将互望一眼,田婴笑道:“庞将军,您是主将,想必早有伐秦妙策,我等谨听吩咐!”

众将无不附和。

“好好好,”庞涓笑着拱一拱手,“既然诸位金口难开,在下就先说几句,算是抛砖引玉了。”缓缓起身,“诸位将军,请随我来。”

众将起身,随庞涓走至大帐左侧,环列于一块数丈见方的大木架边,架上罩一块巨大的草绿色绸缎幕布。众将正自猜测,庞涓示意,早就候在一边的参军按动机关,一阵响动过后,草绿色幕布徐徐拉开,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形象逼真、做工精细、比例适度的军用沙盘,东至洛阳,西至关中,北至少梁,南至商於谷地,包括河东河西,山川地势、城邑村落、关防壁垒尽在盘中,河水呈“L”字状割开群山,形成天堑峡谷,河水南侧的函谷古道更如一条蚯蚓,在高山峡谷间蜿蜒迂折。

看到如此巧夺天工的精细之作,列国诸将无不惊骇。他们使用的形势图多是手工绘制,比例失调不说,标示也欠精准。此盘所示,却是清清楚楚,一览无余。凭此一点,他们就输庞涓一筹。

看到众人惊诧,庞涓暗自得意。这是他动用军中能工巧匠费时数年而拼凑出来的杰作,原计划用以教练三军诸将,不想这又派上威服列国的用场。

“诸位将军,秦为四塞之国,都是何塞呢?诸位请看。”庞涓拿起参军递过来的黑漆木杆,指着沙盘,“一塞,河水。此为河水,自北而南,由壶口山南至少梁,再南至临晋关,再南至阴晋,由此东拐,滔滔七百里。河水以西尽为秦人所有,北为义渠,山壑相连,我等势力不及,堪为一塞;自阴晋以东至函谷关,有函谷道约二百里,两侧山势峻险,旁无他途,更有函谷雄关为秦人所有,堪为二塞;自华山以南,高山连绵,直至六百里商於谷地可通秦塞,今为秦人所有,堪称三塞;自商於谷地以南,有褒汉谷地数百里,可经终南山入秦,而褒汉诸邑半为秦人夺占,更有终南山奇险,堪称四塞。秦据四塞,可抵百万雄兵!”

这些是常识,作为南征北战的将军,大家都是晓得的。然而,秦之四塞,多是作为辞令和地图标注,或仅存留在想象中,如今被庞涓这般做成沙盘,栩栩如生地再现在众人眼前,所有人都感到了震撼。远在山东、与秦人少有接触的田婴,手心更是捏出一把虚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