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第三章 齐燕相抗,苏秦奔走解内争(第2/9页)

“邹兄若是过意不去,何不回赠一物?”苏秦点拨他道。

“不瞒主公,在下也是这么想的。可遍观左右,在下并无贵重物什,不知以何物相赠?”

“敢问邹兄,你最为不舍的可有何物?”

飞刀邹轻轻摇头:“在下并无不舍之物。”

“那……”苏秦换个角度,“生死关头,邹兄若是尚存一念,能说出否?”

“主公。”

“在下听着呢,说吧!”

“说过了呀,就是主公。只要主公安在,在下死可瞑目矣。”

望着这位素昧平生却数年如一日不顾生死地守护自己的忠勇义士,一股莫名的感激,在苏秦心头升腾。

“邹兄!”苏秦在心底里轻轻喊出一声,缓缓闭上眼去。

翌日,旁生霸之夜。

时过黄昏,一轮玉兔起于东天,在薄如丝帛的块状白云间穿行。离宫后花园的露台上,朔风裹寒,吹冷台前一池清水,水中明月被拉成条条亮带,随波逐散。

偌大的露台上,除苏秦、姬雪主仆之外,并无他人。姬雪与昨日大是不同,虽说素服淡妆依旧,但已换作丝缎,不再是麻服,精、气、神更是判若两人。发型也有变化,不再是燕国先君夫人高高丛起的发髻,而是在洛阳王宫及笄后的公主发髻,略有散漫,天真无拘。苏秦可以觉出,她的忧虑一扫而空。借着朗朗的月光,他甚至观察到她脸上溢出的喜色和嘴角上挂着的浅笑。

苏秦知道,这个月圆之夜是属于他的,这里的一切设计皆是为他。苏秦的心里充满感动,嗓眼里如同塞了个物什,既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只是实实地卡着,生出一阵奇痒,一直痒下去,痒进心田里。

“苏子,”姬雪甜甜一笑,“臣妾多时未曾摸琴了,今儿风清月洁,臣妾兴勃,这想为苏子弹奏一曲,以飨视听。”

苏秦的嗓眼里依然卡着,无法出声,只是连连打揖。

“梅儿,摆琴。”

春梅移过一张长几摆于姬雪前面,又从旁边抱出一琴,置于几上。

“梅儿,今日风寒月高,姐姐独弹也是无趣。何不取出你的瑟来,你我姐妹共为苏子协奏一曲,岂不更妙?”

春梅原本不通音律,只是在随嫁燕宫后,才从公主学艺。姬雪爱琴,就让她鼓瑟。功夫不负有心人,十余年下来,春梅竟也鼓得一手好瑟。主仆二人时常琴瑟合鸣,打发漫漫岁月。然而,在这样一个晚上,在两个大男人跟前,公主不仅公然与她姐妹相称,且又邀她琴瑟合鸣,这是春梅做梦也不曾想到的。

春梅既惊且乱,嗫嚅道:“公主,奴……奴……奴婢手贱,岂……岂敢……”

“梅儿,”姬雪不无感慨,“记住,在我心中,你早不是奴婢,是妹妹。在洛阳时,你原本跟随妹妹,是妹妹舍不得离别,才让你陪我。你是代妹妹来的,等于是我妹妹。梅儿,去吧,拿出你的瑟来,今对明月,我们姐妹为苏子合奏一曲。苏子精于音律,堪为知音,你我琴瑟合鸣,正可请他指教。”

姬雪这番话发自肺腑,出自真情,春梅涕泪交流,跪地泣道:“公主……”

苏秦也是感动,拱手道:“在下能闻梅姑娘雅奏,幸甚!”眉头一动,转对飞刀邹,“邹兄,来,你我兄弟共赏公主姐妹雅奏,岂不快哉。”

飞刀邹不无腼腆地搓搓手,呵呵笑道:“在下耳拙,只怕糟蹋了雅曲。”话音落处,人已过来,在苏秦身边坐下。

春梅瞟他一眼,脸色绯红,幸好在这月光下面,还算有些掩饰。事已至此,她不好再生推辞,再次移来一张长几,取下一瑟,款款坐下,如姬雪一般开始调弦。

不一时,诸弦调好。

春梅、姬雪相视点头,同时起奏。

初节起奏,二人轻挑慢弹,琴瑟和合,音响远悠,如凉风过坡,秋雁掠空。至第二节,琴瑟各自为调,琴唱瑟和,错落有致,如鸟儿问答,天地氤氲。紧接着,琴音清漫,瑟声低吟,两相和合,琴瑟协鸣,如群鸟起于蒲苇,劲风漫过山林。接下几节,瑟之勾挑杂以琴之绰注,粗放犷达,苍凉磊落,如惊鸿斜飞,骤雨突袭,间或二音高拔,或如九天闷雷,或如风暴过谷,或如铁石撞击,或如惊涛拍岩。陡然间,琴瑟再合,指缓弦颤,音响曼妙,余音袅袅,恍如雪后初晴,凉风拂面,清洌之气沁人肺腑。

苏秦也是知乐之人。琴瑟一起,他就微闭双目,倾耳以听。初时尚在算计二人指法,细品调门,不久即是耳中有音,心中无指。再后音指皆无,只觉自己身心俱浮,飘飘荡荡,如飞绢随风浮沉。最后竟是心身俱无,如痴如梦,于恍惚之中,猛听铮铮数声,琴瑟皆息,万籁俱寂。

苏秦陡然醒觉,击掌惊道:“好个琴瑟和合,天下绝弹矣!”

“谢苏子高评。”姬雪拱手作谢。

春梅似是仍旧沉浸在音乐里,手虽不动,人却在那儿发痴。

“敢问公主,此曲何名,如此精妙?”

“没有曲名。是臣妾面对漫漫长夜、寒月冷风自创出来的。苏子若是要名,就叫它《苍月寒雪》吧!”姬雪的声音有些颤抖。

苏秦凄然无语。燕地高寒,长夜漫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其中多少凄苦,多少辛酸,以公主柔弱之躯,断不是一曲《苍月寒雪》所能言尽的。

许久,苏秦的喉眼里挤出一个声音:“公主,你……受苦了!”

“苏子——”许是过于激动,许是不胜露台冷寒,姬雪身子一软,歪倒在凤头琴上。

“公主!”苏秦飞身跃起,箭步跨到姬雪身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声泣俱下,“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姬雪微微睁开眼睛,声音小得不能再小:“苏子,天冷月寒,今宵……你能不能不回去?”

是夜,苏秦没有回去。

次日及再后一日,苏秦也没有回去。苏秦与姬雪,两架干透的柴堆在这个朔风瑟瑟的寒季终于遇到火星,熊熊燃烧了。

第四日傍晚,侍寝的不是姬雪,而是春梅。

春梅穿着睡衣,默默地站在榻边,低着头,一脸潮红,如同一个认错的孩子。

“梅儿,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斜躺在榻上、半裹在锦被里的苏秦柔声说道。

春梅如蚊子嗡般“嗯”了一声,一口吹灭了油灯,窸窸窣窣地宽衣解带。

“春梅,你……这是做啥?”苏秦听到声音不对,不禁一惊。

“苏大人——”春梅停手,在榻边缓缓跪下,小声禀道,“奴婢贱身奉公主之命侍奉大人,望大人莫弃!”

“这……这如何能成?”苏秦打个惊怔,伸手摸到榻边的火石火绳,打着火,点亮油灯,“快,快起来,穿上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