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第五章 纵局难解,苏秦再回鬼谷求教

冬夜沉沉,寒风凛凛。

许是因为太冷,许是过于疲倦,许是并不急于进攻进退维谷的魏人,进攻谷地的秦军见庞涓撤回,也于迎黑时分退回函谷关内,关门睡觉。魏人历经多日苦战,又困又乏,这也各抱枪刀,在帐篷里生起炭火,和衣而卧。

难以入睡的是主帅庞涓,坐在沙盘边,两道浓眉拧作一团。

情势岌岌可危了。战前庞涓料到一万种可能,只未料到结果会是如此不堪。眼下看来,苏秦是对的。此番伐秦,是自己一时头脑发昏,操之过急。燕齐楚三国不战即走,赵军去远,韩军这也撤了。公仲虽然依约留下三千弓弩手协助防御,却全部驻守在雁翎关前,有等于无,随时都可溜之大吉。短短几日光景,甚嚣尘上的六国伐秦就如变戏法般演变成魏武卒孤军入险,被秦人两面夹击在崤、函之间。

更要命的是,张猛殉国,大魏近半锐卒或从张猛战死,或从公子卬而去,身边的八万将士,真正有战力的只剩青牛所部的三千虎贲及三万中军,且二者皆在前几日的攻坚战中伤亡不少。

善为将者,兵败而不乱。庞涓凝眉运神,祭出鬼谷中修来的沉定功夫,冥思良策。

庞涓不惧秦军,也不惧孤军入险,但局势显然不利于他。一无援军,二无粮草,兵力对比更处劣势,曲沃、陕邑是不可守也守不住的。

曲沃、陕邑可失,崤塞万不可失,这是庞涓的底线。秦得函谷,如果再得崤塞,就将东出无阻,直逼周室王城了。六国伐秦是自己一力主张的,秦未伐灭不说,崤塞并大周王城如果再让秦人得去,让他这个主帅情何以堪?史笔又将如何描写呢?

想到史笔,庞涓由不得打个惊战。是的,他必须收复崤关,守住崤塞,这是他眼前力所能做也必须做成的头等大事。

庞涓伸手取过李义夫的急报,闭目有顷,再入长思。司马错得渑池而不守,这又火烧粮秣,放走赵军,只能有一个解释,兵力不足。

庞涓睁眼看向沙盘,两道目光渐渐聚焦在硖石关两侧的山梁子上。看有一时,庞涓召到一些崤关溃卒,从一个老兵口中得知有暗沟直达梁上,离关楼近不过百步,且有库房掩护,可以通行。暗沟里长满灌木荆棘,没有路径,是以鲜为人知,即使关中守将也不晓得,老兵是在几个月前追赶一头受伤的野猪时意外发现的。

庞涓大喜,引老兵来到沙盘前,让他详细标出暗沟位置,随即招来青牛,命他引虎贲之师,由老兵带路,连夜奔暗沟而去。

翌日晨起,天色蒙蒙亮时,庞涓大帐点将,抽出一万弓弩手配合右军两万摆下月牙阵,如一柄弯形利刃封死函谷关,又命几将各引兵卒,分别阻断硖石关南北两侧的交通要道。

一切部署妥当,庞涓亲引中军,浩浩荡荡地再次杀奔硖石关,在关外摆出志在必得的拼命架势,擂鼓呐喊,轮番猛攻。

就在秦人全神贯注地据关死守时,一彪军由背后杀出,个个膀大腰圆,形貌怪异,犹如神兵天降。为首青牛,手抡巨斧左劈右砍,挡者立死。秦人惊骇,阵脚大乱,司马错眼见不敌,急令撤退,不料下山道中皆有伏兵,秦人奔逃无路,伤亡惨重,司马错仅带百余人杀出重围,投北侧河水而去。

河水一览无余,既无去路,又没个躲处,在魏人眼里是条死路。魏人无不振奋,个个奋勇,杀气冲天,“活擒司马错”“为张将军复仇”的呼叫声震耳欲聋。

司马错浑身是血,多处挂彩,长枪、头盔尽皆丢失,只拿一柄带血的短剑,率残众跃下河谷,跌跌撞撞地沿河边坚冰向上游奔逃。魏兵追赶十余里,眼见赶上,斜刺里杀出一彪秦军。魏人见秦人势众,不敢逞强,秦人也没纠缠,保护司马错等退回函谷关去了。

就在庞涓倾尽全力围剿司马错时,函谷关内的秦军也不惜代价地倾巢杀出,魏军弓弩手射尽箭矢,在长枪队掩护下且战且退,函、崤之间的狭长谷地,连同曲沃、陕等数邑,皆被公孙衍夺去。

不过,硖石关一战,魏人却毙杀秦将十余,斩首秦兵逾万,俘获数千,差点活擒司马错,好歹让庞涓找回一点面子。

大军退回渑池,庞涓布置防御,检点损失,安排完善后,猛地想起公子卬,快马召其撤军,又命青牛引军五千,经由茅津渡,越中条山,前往临晋关接应。

在河西,与公子卬对阵的是河西郡的新任郡守吴青。

二人皆是猛将,但吴青远非对手,因为公子卬自幼熟读兵法,酷爱军事,更在血与火的教训中积累了惨痛的挫折和教训。这且不说,与近年一帆风顺、养尊处优的吴郡守不同,公子卬在庞涓、苏秦的轮番熏陶下,心智渐趋成熟,这又存下死国之志,看淡了死生,在气势上更胜一筹。

为打好此仗,公子卬苦心研究数月。庞涓给他的命令是佯攻并扰乱河西,吸引秦军主力,公子卬却不这么想。他要把河西变为猎杀秦人的主战场。

出兵前夜,公子卬召集部将,指着河水声情并茂道:“诸位将士,你们这都看到了,对面就是河西,是我们魏人的河西!十年前,河西失陷于秦,八万将士喋血,皆是在下之过,今朝,在下只存一念,收复河西,誓雪吾耻!诸位看好了,”抽剑斩断河边一树,“此功不成,在下犹如此树!”

“收复河西,誓雪吾耻!”众将军血脉贲张,纷纷拔剑削树。

约定时辰到后,公子卬远远望到封陵方向烟雾腾起,晓得张猛偷渡成功,遂率大军在汾阴附近宽约数里的河面上展开渡河攻势。

这里河谷开阔,河水流缓,浅滩区尽皆冻实,水深流湍处宽仅十数丈,魏人早就备好无数浮船,横木为桥,泼水成冰,用绳索统一串联,由此岸顺流推向彼岸。

过去河水即是河西郡府少梁,吴青不敢怠慢,早就沿河设防,严阵以待。

就在双方在河滩上上演激烈攻防战时,秦人背后突然杀出大队魏兵。原来,公子卬早于几日前就已派出奇兵,皆披白布,远望去与雪地一色,经皮邑渡河,沿龙门山西侧绕过籍姑、繁庞郊野,如鬼魅般由北而南,直插少梁。

秦军腹背受敌,仓促应战,伤亡惨重,吴青引溃众缩入少梁城中,坚守不出。

与此同时,公子卬派出的另外一支奇兵,也于普阪西北侧一段看似不可涉渡、秦人因而未曾设防的湍流处渡河成功,马不停蹄地直取临晋关。

魏兵赶到临晋关时,天色尚未大亮,关上秦兵皆在晨睡。魏人叩关,守卫还以为是送牛奶的来早了,骂骂咧咧地开门。数千魏人蜂拥而入,几乎未经血战即夺回关门,控制了河渡要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