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第六章 困桂陵,庞涓绝地搏杀

借到大兵,苏秦依旧是一车一马,由飞刀邹驾驶回返。心中存事,苏秦一路上马不停蹄,使宋过卫,旬日之后赶至邯郸郊外,再被魏人拦截,带至中军大帐。

庞涓笑脸出迎,摆好茶水。

苏秦没喝,二目紧盯庞涓。

庞涓审他眼睛,没有仇视,没有鄙夷,没有绝望,只有一丝淡淡的哀伤,但这哀伤与他在鬼谷时稍稍两样了。那时的忧伤可见敦厚与卑微,现在的忧伤,敦厚依在,卑微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庞涓说不清道不明的怪怪感觉。

“苏兄,你这眼神怪怪的,可是无奈么?”庞涓扬起眉头,眼睛笑眯眯的。

“是怜悯。”苏秦收回目光,淡淡应道。

“对对对,正是这种感觉!”庞涓迭声叫道,“你这讲讲,是怜悯赵人呢,还是怜悯齐人呢?抑或是怜悯楚人、韩人、燕人?”

“是怜悯庞兄你。”

“什么?”庞涓先是一怔,继而爆出一串长笑,“哈哈哈哈,好一个苏兄,你怜悯我,你怜悯我庞涓!”指苏秦又是一串笑,“苏兄苏兄苏兄,好一个苏兄呀,真有你的!来来来,喝茶!”斟好满满一盏,“上好的茶呢,在下特地使人入鬼谷采的,就是童子带我们去过的那道沟沟。”

“是大师兄!”苏秦纠正。

“对对对,是大师兄,”庞涓笑笑,“瞧我这脾气,一出山就啥也记不起了。怎么样,此番至齐,可为赵人借到兵否?”

“庞兄,”苏秦拱手,“在下有个恳请,敬请一听。”

“你我同窗数载,岂能用恳请二字?苏兄有话,但讲无妨。”

“见好就收,退兵吧。”

“你就恳请这个?”庞涓略是惊讶。

“现在退兵,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个嘛,容在下想想。”庞涓长吸一口气,装模作样地闭目思考,良久,睁眼道,“在下想通了,苏兄不必恳请,在下很快就会退兵。”

“很快是多久?”

“就是攻克邯郸、捉到赵家那个娃子之时。”

苏秦长叹一声,闭目。

“对了,”庞涓倾身过来,“在下方才之问,好像还没听到苏兄回复呢?”

“何问?”

“借兵之事呀!苏兄兴致勃勃地前往齐国借兵,不知这兵……借到否?”

“齐王已发大军,不日即至。”

“哎哟哟,”庞涓轻拍胸部,做出受惊的样子,“吓到在下了!敢问苏兄,齐王可是发大兵一十二万,田忌为主将,田婴为副将,匡章将左军,牟辛将右军?”

“倒是灵通哩。”苏秦苦笑一声,“只是少算了八万。据齐王亲口所讲,是二十万技击之士。”

“哈哈哈哈,”庞涓长笑一声,“二十万好哇,没想到老齐王动用血本哩。对了,老齐王这般遣兵调将,百密中却有一疏啊!”

“何疏?”

“上次黄池战后,他使田婴来赎田忌。此番任命田婴为副将了,有谁来赎田忌呢?”

苏秦叹一声,闭上眼去。

“苏兄,你这一去,将近两月,总不会一直守在齐国借兵吧?楚人、韩人,还有燕人那里,可有喜讯让在下分享一二?”

“在下已经知会楚国、韩国和燕国,相信庞兄不会失望。”

“哈哈哈哈,”庞涓放声长笑,“太好了!在下一向好客,无论他是何方来宾,在下只在这邯郸城下列阵恭候。”转对帐外,朗声道,“来人,送客!”

苏秦的车马驰至邯郸城下,早有人望到苏秦,城门洞开,一队人马隆重接到苏秦,驰往宫城,新王赵雍跣足迎至宫外殿下,扶苏秦上殿,扶苏秦落席。

“观苏子神色,齐人答应出兵了?”寒暄过后,赵雍屏息问道。

“出兵了。”苏秦应道,“齐王还托臣捎给我王几句口谕。”

“请讲。”

苏秦声音缓慢,吐字清晰,模仿齐王口吻:“赵齐两国一水相隔,唇齿相依,寡人与赵语交往多年,既是老友,也是兄弟。今友兄尸骨未寒,家园却罹浩劫,寡人不忍坐观,已诏命田忌为将,发大兵二十万往救邯郸,让他安心守候。”

闻听齐王发大兵二十万,众臣脸上皆现喜色。

“诸位爱卿,齐王的口谕你们可曾听见?”赵雍朗声问道。

“听见了!”众臣齐应。

“传寡人旨!”赵雍陡然起立,挥动拳头,一字一顿,“将齐王口谕诏示邯郸城内所有军卒、所有臣民,诏示赵国各郡所有军卒、所有臣民,一个字也不可落下!”

“遵旨。”众臣齐应。

“这就传旨去吧。”

见众臣告退,赵雍即携手苏秦径到御花园中,支开仆从,低声问道:“苏子,你讲实话吧,齐王真的答应出兵了?”

“是哩。”苏秦点头。

“实出多少?”

“一十二万。”

“楚、韩如何?”

“楚国向方城增兵,放风攻打陉山,韩国也答应出兵两万,两国皆遣使臣前往大梁了。”

“太好了!”赵雍一拳击向园中的石案,“待我缓过气来,定去大梁,亲手宰了魏罃这条老狗!”

“大王——”苏秦欲言又止。

“苏子请讲!”

“在下在齐时,与孙膑谋议多时,孙膑认为,庞涓今非昔比,用兵大有长进,魏武卒比吴起时代,有过之而无不及,齐人虽众,并无胜算,眼前将是一场恶战。还有,楚、韩不可指靠。”

“寡人晓得。”赵雍捏紧双拳,二目放出狠光,“不瞒爱卿,寡人早看明白了,此番魏人借秦之力,欲一口吞赵,寡人已无路可退。即使齐人不来,寡人也誓将与魏决一死战,玉石俱焚,有死而已。”

“我王抱此死国决心,可喜,亦可忧。”

“哦?”赵雍看过来,“忧在何处?”

“忧在邯郸百姓,多少妇幼孤寡,多少善良百姓,或将因大王怀此绝念而死于非命。”

“这……”赵雍茫然,良久问道,“依爱卿之意,寡人该当如何?”

“全力抗击,视情进退。”

“好吧,”赵雍沉思良久,微微拱手,“赵雍谨听苏子。”

送走苏秦,庞涓不敢怠慢,将三军十几员统兵战将召至中军大帐,道:“诸位将军,邯郸受困两月有余,加之周边各邑百姓涌入,城中积粟最多可支一年。盐、药、弓、弩等必备物资,因无补给,也将逐日减少,亡无日矣。我之所以围而不攻,一为泄其气,二为打其援,三为守候一位贵客。今日确证,这位贵客就要到了。”

众将不知贵客所指何人,尽皆抻长脖颈,屏住呼吸,好似这位大贵人已在帐外了。

“这位贵客就是——”庞涓一字一顿,“田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