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第六章 困桂陵,庞涓绝地搏杀(第6/10页)

“撤军吧,君上!”朱威劈头一句,继而指着那摞厚厚的奏案解释,“这些臣子多是忠义之士,并不惧死,他们之所以言辞激烈,是为社稷着想。魏赵韩三家本出一晋,几百年了,三家虽有争执,但在大体上患难与共。今秦结我灭赵,是破合纵。尽管君上对纵亲颇多微词,但并未正式诏告列国,解除纵约。纵约未解却伐纵亲发起之国,我已失义。失义,即给列国可乘之机。齐人与我有黄池之仇,救赵是虚,谋我是实。齐人首战定在襄陵,而襄陵本为宋地,齐若攻克襄陵,宋国就会成为齐人腹地。楚人与我有陉山之争,若是趁机兵出方城,则陉山危矣。再说,秦人并不可靠,原说我们攻邯郸,秦人取晋阳,伐代地,可事实呢?据臣所知,秦人不过出兵五万,只在晋阳城下鼓噪呐喊,莫说是代地,连晋阳城头是何模样也难望到。庞将军为泄函谷失利之恨,听信张仪,力主与秦结盟,非为上策啊,君上!”

朱威一席话让惠王头上越发冒汗。

“还有,”朱威压低声音,“田忌不去救赵,反攻大梁,或为齐王旨意。我观齐军,阵营连绵,大梁周围,烽火四起,不下十万众。而我精锐皆在赵地,大梁空虚,万一城破……”

“拟诏,”惠王再无迟疑,转对毗人,“着令庞涓火速回救大梁,与齐决战!”

邯郸城外,魏营中军帐中,庞涓脚步沉重地来回走动。

几案上,并排搁着惠王的一道撤军旨令、调兵虎符并数支金箭。显然,数支金箭是于旨令之后轮番催促的。

庞涓顿住步子,脑海里浮出当年在鬼谷里的场景:

鬼谷子的声音:“假定你已三者俱备,麾下大军也已围定他国都城,你正要一鼓而下之,忽然接到国君班师之命,此时,你又该如何?”

庞涓的声音:“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鬼谷子的声音:“你可以不受君命,不过,君上不依不饶,一道接一道地连发班师诏书,你还敢不受君命吗?”

“这……国君为何定要班师?”

鬼谷子的声音:“老朽不知,你该去问国君才是!”

庞涓不由得打个寒战,也几乎是瞬间,一股刚毅之气涌上心头,脸上浮出一丝冷蔑之笑,心道:“先生,你竟连这个也料到了,学生偏偏不信这个邪,这就做给你看!”

张仪拿起诏书,正自反复审看,一身戎装的公子嗣大步跨进,顺手将诏书连同虎符一并推过。

“这这这……”公子嗣匆匆看毕,急道,“父王真是糊涂了,在节骨眼上,怎能一而再地旨令我们撤军呢?”

“嗣弟,”庞涓已经恢复神色,全身放松,转向公子嗣,“城下情势如何?”

“南门一度突破,”公子嗣不无遗憾道,“可惜又被赵人封死了,用的是一种新式防车。”

“新式防车?”庞涓长吸一口气,“什么防车?”

“车上包一层精铜,连轮子也是,浇油都烧不掉。车前与车顶布满长矛,刚好堵实城门。在下打探清楚了,这种防车是墨家弟子新近造出来的,尤其是那些长矛可以自动刺缩,枪杆全由精铜铸成,杀伤力极强。”

“墨家弟子?”庞涓略略一怔,“他们不是在替中山人守城的吗,怎么一下子跑到邯郸来了?”

“因为他们不想再帮中山人了。”张仪接道。

“为什么?”公子嗣不解。

“因为墨家弟子助弱不助强。中山地处列强之中,南抗赵,北抗燕,东抗齐,势弱,方使墨家弟子云集而至,助其守御。今中山结魏联秦,夹攻赵国,成为强势,墨家弟子自要助赵了。”

“如此反复之徒,不足道矣!”庞涓见公子嗣又问,摆手止住,看向张仪,朝诏书和虎符努下嘴,“张兄,王命如山,撤,还是不撤?”

“庞兄意下如何?”张仪反问。

“在下以为,”庞涓毅然决然道,“齐人不过是虚张声势,不足虑也。楚、韩之兵,如果出,早就出了,之所以不出,是想坐山观虎斗,看邯郸一战。如果我胜,他们就夹紧尾巴;如果我败,他们就乘机出兵。”

“庞兄所言甚是。”张仪赞一句,不无忧心道,“不过,依在下所断,齐人也非完全虚张声势。”

“哦?”

“通盘观之,此番齐人救赵而不赴赵,反围大梁,堪称妙局。”

“妙在何处?”公子嗣问道。

“公子请看,”张仪边比画边说,“我大军皆在赵地,齐人若是过河救赵,是以实碰实,两军必有一战,鹿死谁手尚难预料,邯郸之围反而难解。齐人反围大梁,逼我撤兵,是以实就虚,邯郸之围可以不战自解。”

“那……我们坚持不回呢?”公子嗣追道。

“这就是走险棋了。”张仪应道,“就情势而论,莫说是齐人出兵二十万,纵使仅出十万,大梁也将危在旦夕,毕竟是魏地无强兵,不堪一击了。”

“唉,”庞涓苦笑一声,“只几年没露面,田忌这厮就有长进了!”

“若是不出在下所料,”张仪接道,“齐营另有高手,其智或不在庞兄之下。”

“你是说……”庞涓倒吸一口凉气,“会是孙膑?”

“不可能!”公子嗣断道,“孙膑早已死了,再说,如果此人在齐,这么多年不可能未透一丝风声。”

“是何人难断,就在下所知,依田忌风格,当不会这般走棋。”

庞涓席地坐下,微微闭目,陷入深思。

“可是齐人只是骚扰,并未攻城呀!”公子嗣看向张仪,显然怀疑他的判断。

“因为齐人并不想攻破大梁,只想调我回去。”

公子嗣仍要再问,庞涓睁眼道:“张兄,依你之见,我当何去何从?”

“回救大梁。”张仪语气肯定,显然想定了。

“如何回救?”

“回以齐人之道。”

“张兄之计是……”庞涓略略顿道,“直捣临淄?”

“正是。”张仪起身,大步跨到沙盘跟前,待庞涓、公子嗣也跟过来,指沙盘道,“我们可从此处以奇兵渡河,经由河间,再渡河水,直插临淄,反打齐人一个措手不及。待齐人仓皇回援,寻机与之决战于途。”

“相国妙计!”公子嗣喜上眉梢。

“确为妙计,”庞涓接道,“只是风险太大,不易实施。”

“风险何在?”公子嗣不解。

“一是大军横渡河水不为易事,两渡河水更是个难;二是夏季已至,河水泛滥,河间地多有泥淖,不利于车,只能跋涉;三是我武卒皆是重装,若是长途跋涉赶往临淄,不战先自垮了;四是粮草如何补给。”

庞涓一连讲出四条,公子嗣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