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第八章 蛮魏国强索不得起刀兵(第4/9页)

“父王,”庞涓双手奉上膏药,“此药膏为楚人秘制,专祛风湿,儿臣求请父王一试。”

“好好好!”惠王连说几个好字,看向毗人。

毗人接过药膏,收藏起来。

“二位来得正好,”惠王赐席,见二人坐下,指向旁边一堆奏报,“这些奏报,寡人听得心烦,正要召请你俩呢。”

“可为灾情?”张仪看向奏报。

“唉。”惠王长叹一声,“各地闹灾,青黄不接,各郡各邑,都在向寡人伸手要粮。寡人……”

“我王勿忧,”张仪奏道,“各地灾情臣已悉知,也将灾情奏报秦人。秦王闻我有灾,旨令蜀地调运米粮三万石,这辰光已在途中,不日将运抵河东,或可解我水火之急。”

“哎呀呀,”惠王两眼放光,喜不合口,“好爱卿呀,此等佳音,你当早些禀报才是!”

“臣也是刚刚得信,不敢有一刻耽搁。”

“唉,”惠王长叹一声,对庞涓道,“事到临头,真正助我的,仍旧是秦人。只是,秦王如此慷慨,倒是出乎寡人之料啊!”

“非秦王慷慨,”张仪奏道,“是秦王顾念秦魏睦邻大略,不计其他。不瞒王上,据臣所知,去年河东大旱,与河东一河之隔的河西,乃至关中,也是滴水未下。关中,也缺粮啊!”

“这这这,”魏惠王急了,“秦人既也缺粮,却来助我三万石,叫寡人……如何是好?”

“我王无须为秦人忧心,”张仪侃侃言道,“秦人有蜀地粮仓,饿不死人。不瞒我王,蜀地是臣一手开拓的,一眼望去,真叫沃野千里啊!这且不说,蜀人善于治水,无惧旱涝,所产粮食吃不完,全都喂鸡喂猪了!”

“啧啧啧,”惠王赞道,“秦王得蜀,是得个大宝啊。”

“不瞒王上,”张仪应道,“秦王当年却不这么想。当年秦王气恨我王约纵亲六国攻秦,定下国策誓与魏战,臣以为不智,力劝秦王避强就弱,与魏睦邻,向西争蜀。秦王初时不从,后从臣谏,用臣之计平巴得蜀,方有今日。”

“唉,”魏王再次出叹,“是秦王命好运好,得与巴、蜀结邻,寡人这里……”

“在臣眼里,我王之命远比秦王好,我王之运也不比秦王差呢。”

“哦?”

“大王请看,”张仪指向东方,“自大梁以东,泗下千里沃野,尽皆弱国,自大梁以北,太行之东,直至燕国蓟城,沃野之广,远甚于泗下。至于齐国五都之富,臣……”

“这这这……”惠王苦笑一声,做出无奈表情。

“大王,”张仪声音洪亮,信心满满,“秦王能得巴蜀,非秦王命好运好,是秦王看重军备,视军备为首务。自商君变法以来,秦举国皆兵,所有男儿幼习兵器,无不以战死疆场为荣。观秦人三军,阵之严整,律之严苛,械之精良,粮之充裕,天下无可匹敌。能与秦军一战者,唯有庞将军制下的大魏武卒。两强相撞,必是两伤,这也是臣力谏秦王舍魏争蜀的本因。秦得巴蜀,即可谋楚。楚地本属南蛮,秦人得之,无伤中原毫毛。中原沃野,何止千里,臣劝秦王留给大魏武卒,留给庞兄,留给大王。臣之用心,不谓不苦,还望大王怜之。”

惠王长吸一口气,微微闭目。

“父王?”见惠王迟迟没有开眼,庞涓小声提醒。

“唉!”惠王终于给出一声长叹,重重摇头,“老矣,老矣,寡人垂垂老矣!”

“我王差矣,”张仪应道,“自古迄今,人无万岁,终有一老,亦终有一死。然而,有何人是为自己而生,又为自己而死呢?偌大一个魏室,真正立国不过四世,难道我王能够忍看大魏社稷于王百年之后一朝崩塌吗?”

张仪所言,字字锥心。

惠王打个寒战,抬头看向庞涓:“贤婿,听说你要重建武卒,可有此事?”

“儿臣正有此意。”庞涓朗声应道,“儿臣已聘两万勇士,万事俱备,只缺甲胄。”

“单是甲胄,倒是易事。”惠王转对毗人,“传旨白虎,让他赶制两万套甲胄。”

“王上,”毗人小声禀道,“司徒大人有奏疏在此,就是方才老臣吟咏的。”

惠王这也想起毗人方才所念的奏疏,回到现实中,老眉渐渐凝起,转对张仪:“据司徒所奏,甲衣多由乌金铸制,单套甲盔即需乌金二十余镒,两万套需五十万镒。近年乌金价钱看涨,直追黄铜,五十万镒乌金需金逾万镒,而国库仅有不足三千镒,单是伤亡将士的抚恤也需八千镒,尚差五千缺口。”

“这些儿臣晓得,”庞涓应道,“乌金大多来自韩室,我可暂且拖欠几日,待国库充盈,加利还他就是。”

“嗯,这倒不错,”惠王微微点头,对毗人道,“召司徒!”

白虎赶至,惠王拿出他的奏章,道:“白爱卿,据你所奏,两万甲胄难在乌金,乌金难在金钱。方才武安君提出一个奏议,就是暂欠韩人,待国库充裕之时,我可加利归还。寡人以为奏议不错,特召你来,看如何与韩人磋商此事。”

“回禀王上,”白虎苦笑一声,“臣早与韩人磋商过此事,韩人不肯拖欠。”

“咦?”庞涓大声问道,“借钱还钱,此乃古今生意之意,韩人既然与我做的是生意,为何不肯拖欠?”

“回禀武安君,”白虎不卑不亢,“前几年我们定制甲盔、弓弩、革衣、车马等物,尚有许多旧账,折金不下三千镒,迄今未还,韩人不肯再欠了。”

“岂有此理!”庞涓震几怒道,“旧账归旧账,新账归新账,堂堂大魏,还能拖赖他们不成?”

“武安君大人,”白虎也生气了,“生意之道,讲究公平,欠账还钱,买卖自主,此乃天经地义之事。今我欠账不还,韩人中断生意,皆是常理……”

“够了!”庞涓几乎是喝叫。

“你……”白虎也是气急了,满脸红涨,鼻孔里冷冷地哼出一声,竟然忘记是宫中,忽地站起,一个转身,大踏步径去。

“唉,”望着白虎气冲冲远去的背影,张仪故意出声长叹,“司徒大人仗恃何势,竟把大王的御书房当成自家的后花园了!”

“拟旨,”惠王被张仪的话激怒了,转对毗人,“暂免白虎司徒职,让他闭门思过一月!”

夜色已深,白家祠堂里,一盏孤灯,几炷香火。

白虎跪在白圭灵前,没有悲泣,没有诉说,只是静静地跪着,如一尊雕塑。

在他身后站有许久的老家宰轻声禀道:“主公?”

白虎一动不动,似是没有听见。

“主公,”老家宰抹把眼泪,声音更轻,“这都交三更了,夫人房里……灯仍在亮着,是在候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