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混凝土面包圈

我注意到爸爸直到比赛快要开始了才走进客厅。由于这只是季前赛,所以我们并没有履行正规赛季比赛日的任何仪式,不过爸爸还是穿上了他的四分位麦克那布的五号队服,他在长沙发一角坐了下来,随时准备着从座位上跳起来。他表情严肃地冲我弟弟点了点头,但却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我刚才听到了妈妈在厨房里跟他争吵的声音:“求你了,跟帕特说句话吧。”妈妈把食物摆放在折叠桌上,然后挨着詹克坐下,于是我们一家人开始享用妈妈做的美食。

“味道真不错!”虽然我是唯一这么说的人,但妈妈还是很高兴听到我的赞美之词,她小心翼翼地问我:“你确定还不错吗?”每当说道厨艺的时候,妈妈总是表现得十分谦逊,虽然她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厨师。

“老爸,你觉得老鹰队今年的战况会怎么样?”詹克问道。

“8胜8负。”爸爸比较悲观地回答,他总这样,在美国职业橄榄球联赛每个赛季开始的时候他都很悲观。

“11胜5负。”我弟弟说,爸爸摇了摇头,从他的牙缝里冒出的空气中你都能够感受到悲观的气息。“11胜5负?”弟弟想听听我的观点,我点了点头,我是乐观派,如果能赢11场,老鹰队就很有可能打入季后赛。由于我们拥有季票,只要老鹰队能够赢得主场比赛,我们的季后赛门票也就有保证了。还有什么能比观看老鹰队在季后赛上大展身手更棒的事情呢?

现在,我得承认自己对老鹰队在淡季的状况的确知之甚少。当宣布首发阵容时,我惊奇地发现自己熟悉的很多球员都不在名单上。杜斯•斯泰利、休•道格拉斯、詹姆士•斯莱什、科里•西蒙,这些人都不见了。我想要问:“什么时候?为什么?”但我张不开口,因为我怕爸爸和弟弟会因此觉得我不再是一个真正的球迷了。我放弃季票与妮可搬到巴尔的摩的时候他们就是那么说的。

更令我惊讶的是,老鹰队的主场的确不再是老兵体育馆了,而是像詹克所说的那样,换成了林肯金融体育场。从上个赛季至今,他们总算建造了一个完整的体育场,我肯定错过了所有的狂欢和庆祝活动,因为我当时还被困在那个讨厌的鬼地方呢。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觉得有些事情不太对劲儿。

“林肯金融体育场在什么地方?”在第一节后面插播广告时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爸爸转过头来盯着我,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看起来很不高兴,目光里满是恨意,好像跟自己精神有问题的儿子一起在客厅里看比赛是一件很讨厌的事情。

“在费城南部,跟其他体育场一样,”我弟弟随口回答说,“这点心真不赖,妈妈。”

“从老兵体育馆能看到林肯金融体育场吗?”我问道。

“老兵已经没有了。”詹克说。

“没有了?”我问道,“没有了是什么意思?”

“2004年3月21日,上午7点。它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塌了,”爸爸在说这些的时候依然没有看我一眼,说完后就从一块鸡骨头上咬下了一片娇嫩的鸡肉,“两年多以前的事儿了。”

“什么?我去年还去过老兵……”我打住了话头,因为我开始觉得有点晕了,而且还恶心,“你刚才说是哪一年?”

爸爸刚要开口说话,妈妈就插了进来:“自从你离开后,很多事情都变了。”

不过,我依然无法相信老兵已经没有了。詹克从他的车上拿来了笔记本电脑,给我看了老兵体育馆被爆破时的视频。我们过去常把老兵体育馆称为混凝土面包圈,我从视频上看到它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轰然倒塌,电脑屏幕上弥漫着灰尘。看到老兵被拆除的场景,我的心都碎了,虽然我还在怀疑自己看到的只不过是电脑合成的场景,是一个恶作剧。

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爸爸常带我去老兵体育馆看费城人队的比赛,当然了,我还跟詹克在老兵体育馆看过无数场老鹰队的比赛。当我待在那个鬼地方的时候,满载着我童年回忆的老兵体育馆竟然被拆除了,我根本无法相信这是真的。视频播完了,我问妈妈能不能到另一个房间里跟她说几句话。

当我们走进厨房后,她不解地问我:“怎么了?”

“帕特尔医生说过现在吃的药可能会让我产生幻觉。”

“嗯。”

“我想我刚才在詹克的电脑上看到老兵体育馆消失了。”

“亲爱的,你是看到了。两年多以前它就消失了。”

“那是哪一年?”

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2006年。”

那么我今年已经34岁了。分居的时间已经持续了整整四年了。我在想,这怎么可能?“我怎么知道现在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幻觉?你们都是幻觉!你们全都是!”我意识到自己正在尖叫,但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

妈妈摇着头,试图用手抚摸我的脸颊,但我用力把她的手打到了一旁,于是她又开始哭了起来。

“我在那个鬼地方到底待了多久?多久?告诉我!”

“你们在那里干吗呢?”爸爸吼了一声,“还让不让我们看比赛啊!”

“嘘!”妈妈眼含着泪水示意我安静。

“到底多久了?”我大声喊着。

“告诉他,珍妮!告诉他!他早晚都得知道!”爸爸在客厅里喊道,“告诉他!”

我抓住妈妈的肩膀,使劲儿摇晃着,我看到她的头在我面前不停地晃动着,我大吼着:“多久?”

“几乎快四年了。”詹克说。我回过头去,看到我弟弟正站在厨房的门口,“现在,把妈妈放开。”

“四年?”我大笑着,放开了妈妈的肩膀。她用双手捂着嘴,两只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也充满了怜悯,“你们为什么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我听到妈妈尖叫了一声,我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撞到了冰箱上,随后我的脑海变得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