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挣脱雨层云

石膏被拆除一周后,我独自站在骑士公园的人行桥上,背靠着栏杆,注视着下面的一个小池塘,我想自己不用五分钟就可以绕池塘走完一圈。我能够看到水面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就是特别想往冰上扔石头,虽然我手上并没有石头。即便如此,那种用石头把冰给砸裂砸破的欲望竟然非常强烈,我想用行动证明那层冰不堪一击,而且只是一种暂时的存在。我想看到黑色的水从那个我自己创造的小洞里冒出来。

我想到了藏在冰下的那些鱼——主要是那些大个的金鱼,人们把它们放养在池塘里,以便让老人们在春天的时候能够通过喂食金鱼打发时光,而且小孩子们还可以在夏天的时候来捞金鱼。那些鱼现在应该藏在池塘底部的泥沼中。或者它们还没开始行动?它们是不是要等到池塘完全结冰后才开始藏身泥沼?

我突然有一个想法:我自己就像是想念那些鸭子的霍顿•考菲尔德,只不过我已经35岁了,而他只不过是个孩子。或许圣诞节的事故对我的大脑造成了影响,让我又回到了小孩子的思维模式。

一方面,我想要跨过桥上的栏杆,跳进池塘里。那座桥只有10英尺长,与冰面之间的距离也就是5英尺。我想要用自己的双脚把冰层踏破,然后让自己沉到池塘底部的泥沼里,我要在那里睡几个月,彻底忘记我现在记得的、知道的所有事情。另一方面,我真希望自己没有恢复记忆,真希望自己还抱着那个虚幻的希望——至少还能让妮可成为我前行的动力。

我抬起头来,看着远处的足球场。我看到蒂芬妮已经接受了我的邀请,如约而至,克利夫说过她会来跟我见面的。从我所在的位置看,她大概只有2英寸高,戴了一顶黄色的滑雪帽,穿了一件齐膝的白色外套,这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个没有翅膀的天使,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大。我看着她走过荡秋千的地方,走过里面摆着野餐桌的亭子,我看着她沿着池塘边慢慢地走过来,直到她的身高看起来恢复了正常,大概有5英尺几英寸吧。

当她走上人行桥的时候,我立即又把目光转向了覆盖着一层薄冰的池塘。

蒂芬妮走了过来,站到了我的面前,她的胳膊几乎就要碰到我的胳膊了,但还没有碰到。透过眼角的余光,我发现她也正看着那层薄薄的冰面,我在想她是否也有扔石头的欲望。

我们就那么站着,大概有一个小时的样子,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的脸越来越冷,后来鼻子和耳朵都失去了知觉。

最后还是我打破了沉默,虽然我依然没有看她。“你为什么没去参加我的生日聚会?”我突然意识到此时问这个问题真是愚蠢透顶,可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见过蒂芬妮了。事实上,自从我在圣诞节那天对她怒斥了一番以后,我们就没有再见过面。“我妈妈说她邀请你了,你为什么没去?”

蒂芬妮过了好久才开口说话,“我在信中已经说过了,如果我再联系你,你弟弟威胁说肯定会杀了我。另外,龙尼在你生日的前一天去了我们家,他告诫我不要去。他还说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介绍我们认识。”

我已经跟詹克谈过他去威胁蒂芬妮的事情,可我无法想象龙尼竟然对蒂芬妮说了那样的话。不过,我知道蒂芬妮没有撒谎,因为她看起来的确很难过,而且显得非常脆弱。她轻轻地咬着下嘴唇,好像在嚼口香糖似的。毫无疑问,龙尼跟蒂芬妮说的那些话肯定违背了维罗尼卡的意愿。他妻子绝对不会允许他去伤害蒂芬妮的自尊心。龙尼专程跑去警告蒂芬妮不要参加我的生日聚会,这让我感到很是自豪,龙尼真够哥们儿,为了保护我,他竟然宁愿违背妻子的意愿。

记得还在那个鬼地方的时候,每当我因想念妮可伤心时,丹尼总会对我说:“兄弟比女人重要。”那时他还没接受第二次手术呢。丹尼甚至还在艺术治疗课上为我做了一个小海报,用漂亮的金色字母把这句话写在了海报上。我把那个小海报挂在了我和杰奇中间的墙上,可后来一个可恶的护士趁我不在房间的时候把丹尼的作品给拿走了,杰奇眨着眼睛向我证明了这个事实,而且他还不停地用头撞自己的肩膀。虽然我现在意识到那句话有点儿色情的味道,但想到这句话我还是禁不住笑了,因为我最好的朋友龙尼就住在新泽西,而詹克和丹尼住在费城。

“对不起,帕特。如果你想听我道歉的话,好吧,我再说一遍,我他妈真的、真的很抱歉。”虽然蒂芬妮使用了粗话,但她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妈妈在表达真实想法的时候也会这样,我在想蒂芬妮是不是马上就要哭了,就站在这个桥上开始抹眼泪。“我脑子里一团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跟自己爱的人沟通。但我在信中告诉你的都是真心话。如果我是妮可,我肯定会在圣诞节那天回到你身边,可我不是妮可,我知道。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我们又在桥上站了很久,什么也没有说。

突然之间,我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我想把电影的结局告诉蒂芬妮,那个有关我过去生活的电影。我想她应该知道电影的结局,因为她也曾经是里面的主角之一。于是我就开始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

“我决定去面对妮可,我只想告诉她我记得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一点儿都不恨她。我弟弟开车带我去了马里兰州的那所老房子。妮可的确还住在那儿,这让我觉得很奇怪,因为她已经嫁给了另外一个男人,那个叫特里的英语老师。那家伙过去总说我是孤陋寡闻的小丑,因为我过去从来不读文学作品。”我略过了在浴室里抓到赤身裸体的特里和妮可那一部分,也没提我把特里的鼻子打开花的事情。“如果我是特里,我可能不会住在老婆前夫的房子里,因为那会感觉非常奇怪,对吧?”

我停顿了一下,但蒂芬妮什么也没说,于是我继续自言自语。

“当车子驶上我熟悉的街道时,天上开始下雪,这在马里兰州并不常见,所以孩子们都兴奋地跑了出来。地上的积雪可能也就是半英寸厚,但足够抓一把来打雪仗了。我看到了房子外面的妮可和特里,他们正跟两个孩子一起玩耍。从孩子们衣服的颜色上判断,穿着海军蓝服装的应该是个男孩,而穿着桃色衣服的是个年龄更小的女孩子。我们开车从他们身边经过,我告诉詹克在附近兜一圈,然后把车停在半个街区以外的地方,那样我们就能够看到在雪中嬉戏的妮可一家了。我原来的房子位于一条繁华的街道旁,所以妮可不太可能注意到我们。詹克按照我的意思把车停好了,他停掉了发动机,但让雨刷继续开着,以便可以看清楚外面的情况。由于当时还打着石膏,所以我坐在后座上。我把车窗摇了下来,看着妮可和她的新家人一起玩了好久——后来詹克感觉太冷了,所以又发动了汽车,打开了暖气。妮可戴了一条白绿条纹相间的长围巾,我过去常戴那条围巾去观看老鹰队的比赛。妮可还穿了一件褐色的外套,戴了一双红色的手套。她略带金黄色的红头发从绿色的帽子下直垂下来,上面依然有很多小卷。他们正在打雪仗,妮可一家正在开心地打雪仗。你可以看出来孩子们很爱他们的爸爸和妈妈;爸爸很爱妈妈,妈妈也很爱爸爸;父母也都爱他们的孩子。他们开心地把雪球扔到彼此的身上,互相追赶着,笑着,倒在彼此穿着厚厚冬装的身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