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8页)

他一直都没提起过茉黛。

“你都看到了什么?”他问。

“未来几周这片区域会有一次强大的进攻。”沃尔特说。

他父亲怀疑地摇了摇头:“索姆河地区是我们整个战线防守最严密的部分。我们据守高地,还有三条战壕。打仗总是要打敌人最脆弱的地方,而不是最强的。就连英国人也懂这个。”

沃尔特把他刚刚看到的情况陈述了一遍:卡车、火车,以及通信支队正在铺设的电话线。

“我认为这是个计策,”奥托说,“如果这里是他们攻击的真正目标,他们就会尽力隐瞒自己的意图,这里是虚晃一枪,紧跟着他们要在更靠北的地方,在佛兰德斯发动进攻。”

沃尔特问:“冯・法金汉是怎么看的?”

埃里希・冯・法金汉已经担任了两年的总参谋长。

他父亲笑了笑:“我怎么说他就怎么看。”

午餐结束后,咖啡端了上来。这时,茉黛女勋爵向荷米亚女勋爵问道:“姑妈,如果遇到急事,你知道该怎么跟菲茨的律师取得联系吗?”

赫姆姑妈有些吃惊:“亲爱的,我要联系律师做什么?”

“以防万一。”茉黛转向管家,他正把咖啡壶放在银托架上,“格洛特,劳驾请给我拿一张纸和一支笔来。”格洛特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带着书写用具。茉黛写下了家庭律师的姓名和地址。

“我要这个有什么用?”赫姆姑妈问。

“今天下午我可能会遭到逮捕,”茉黛乐呵呵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请你叫他来把我弄出监狱。”

“啊!”赫姆姑妈吃惊地说,“这怎么会呢!”

“是的,我也觉得不会。”茉黛说,“但是,你知道,保险起见……”她吻了吻姑妈,然后离开了房间。

赫姆姑妈的态度让茉黛很恼火,不过大多数妇女都这样。知道律师的名字,那就算不上是贵妇人,更别说弄清自己的合法权利了。难怪妇女一直受着无情的剥削。

茉黛戴上帽子和手套,穿上一件夏天的轻便外衣,出门搭车去阿尔德盖特。

她现在一个人单独外出。自从战争爆发后,对少女的监护就松懈了,白天单身女子上街不再是件丢脸的事情。赫姆姑妈不赞成这种改变,但她不能把茉黛锁在家里,也无法跟菲茨告状,因为他现在人在法国,因此她不得不接受现实,尽管常常摆出一副苦脸。

茉黛是一份发行量不大的报纸《军人之妻》的编辑。报纸正在为提高军人家属待遇展开一场声援活动。一位保守党议员形容该报是“滋扰政府的瘟疫”。这句话随后成了每期报头上的装饰语。茉黛对镇压女性的势力恨之入骨,同时她又对毫无意义的战争屠杀充满恐惧,这两者为她的奔走活动增添了动力。茉黛用自己继承的那点钱补贴报纸。反正她并不需要用钱,她需要的一切都由菲茨支付。

艾瑟尔・威廉姆斯是报纸主管。当时她急于离开血汗工厂,寻找一份工资更高,同时能参与运动的工作。艾瑟尔跟茉黛一样对妇女境况充满义愤,但她拥有的才能全然不同。茉黛了解高层政治的运作——她善于交际,经常与内阁部长们见面,跟他们谈论时下的重大议题。艾瑟尔了解的是世界政治的另一面:全国服装工人总工会、独立工党、罢工、停工和街头游行。

按照约定,茉黛和艾瑟尔在“士兵和水手家属协会”阿尔德盖特分部的街对面碰头。

战前,这个慈善机构已经吸引了不少富裕女性为生活窘迫的军人妻子提供捐助和建议。现在它担任了新的角色。政府向那些带着两个孩子、因战争与丈夫分居的妻子支付一镑一先令。钱并不多,大约相当于一个矿工工资的一半,但足以让数百万妇女儿童摆脱贫困。“士兵和水手家属协会”负责管理这类分居补贴。

但这类津贴只给那些“行为良好”的妇女,在慈善团体工作的女士们有时会扣下某些士兵妻子的政府补贴,因为后者拒绝听取抚养孩子和持家方面的建议,也拒不接受杂耍戏院和杜松子酒对她们有害的劝告。

茉黛认为那种处境下的女人最好戒酒,但任何人都无权将她们推向贫困。那些整天过舒服日子的中产阶级如此蛮横专断,把士兵妻子那点养孩子的钱也剥夺干净,这让茉黛大为愤怒。她认为如果妇女有了选举权,议会就绝不会容许这种滥用职权的事情发生。

艾瑟尔身边跟着十几个工人阶级的妇女,外加一个男人,伯尼・莱克维兹,那位独立工党阿尔德盖特分部书记。独立工党赞成茉黛这份报纸的活动并为其提供经费。

茉黛向他们走去,发现艾瑟尔正跟一个拿着笔记本的年轻人说话。“分居补贴不是慈善礼物,”她说,“士兵妻子领取这些钱是一种权力。你拿记者工资时需要经过良好行为测试吗?阿斯奎斯先生作为一名国会成员,领工资的时候有人问他喝了多少马德拉白葡萄酒吗?这些妇女有权拿到这笔钱,跟领工资一样。”

茉黛想:艾瑟尔终于有了发出自己声音的机会。她言简意赅,表达见解鲜明生动。

那个记者钦佩地看着艾瑟尔,似乎有点爱上她了。他有些抱歉地说:“你们的对手说,对当兵的丈夫不忠的女人不该得到资助。”

“那你们调查丈夫了吗?”艾瑟尔愤怒地说,“我相信在法国、美索不达米亚或者其他有我们的战士服役的地方,都有那种下流场所。已婚军人出入那些地方,部队登记他们的名字了?取消他们的薪水了?通奸是种罪过,但不是让人陷入贫困、让孩子挨饿的理由。”

艾瑟尔背上背着她的儿子劳埃德。他已经十六个月大了,刚学会走路。他长着浓密的深色头发,一双碧绿的眼睛,跟他母亲一样漂亮。茉黛伸手去抱他,孩子便一下子扑到她怀里。她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激起了那种渴望——她真希望自己在跟沃尔特共度的那一夜怀上身孕,管它会惹出什么麻烦呢。

去年圣诞节过后,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沃尔特的任何音讯。她不知他到底是死是活。她也许早就成了寡妇。她不敢多想,但这种可怕的念头总在不知不觉中冒出来,她不得不强忍下眼泪。

艾瑟尔不再向那位记者施展魅力魔法,而是走过来为茉黛介绍一位年轻女子,两个孩子紧紧抓着后者的裙子。“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杰妮・麦卡利。”杰妮长着一张漂亮的脸,眼神坚定沉着。

茉黛跟她握了握手:“希望我们今天能为你讨回公道,麦卡利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