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4/5页)

他很失望,恨不得一头栽进冰冷的海湾。这是他三年来唯一一次跟自己妻子沟通的机会,却不知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她收到他的信了吗?

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折磨着他。她还在乎他吗?是不是已经把他忘了?也许她的生活里已经有了别的男人?他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列宁被穿着入时的瑞典社会主义者拉狄克领着,不太情愿地去了PUB百货公司的男装部。他脚上那双有平头钉的登山靴在俄国都过时了。列宁买了一件天鹅绒衣领的外套和一顶新帽子。拉狄克说,现在他至少穿得像一位带领自己民众的领袖了。

那天晚上,当夜幕降临后,俄国人登上了另一列火车前往芬兰。沃尔特打算就此跟这群人分手,但他还是送他们到了车站。开车前,他跟列宁单独见了一面。

他们坐在一节列车包厢里,昏暗的灯光照得列宁的秃顶幽幽发亮。沃尔特很紧张。他必须把握分寸,拿捏得当。绝不能乞求或请求,这一点他十分清楚。这种人也不能威胁恫吓,只有用冷酷无情的逻辑推理加以说服。

沃尔特已经把要说的话预先准备好了。“德国政府正在帮助你们返回祖国,”他说,“你知道我们这样做并非出自善意。”

列宁用一口流利的德语打断了他的话。“你们认为这样做,就会对俄国造成损害!”他吼道。

沃尔特没有反驳:“可你已经接受了我们的帮助。”

“为了革命!这是判断正确与否的唯一标准。”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沃尔特手里提着一只沉甸甸的手提箱,他砰的一声将它放在车厢地板上。“里面有个伪装的隔层,你会在下面发现十万卢布的纸币和硬币。”

“什么?”列宁一贯沉着,但现在他显得十分吃惊,“这是干什么?”

“是给你的。”

列宁显然很不快。“是贿赂吗?”他气愤地说。

“当然不是,”沃尔特说,“我们没必要贿赂你。你们的目标与我们的一致。你呼吁推翻临时政府,结束这场战争。”

“那又怎么样?”

“这些钱用于宣传。传播你们的主张。这也正是我们想要传播的。让德国和俄国之间达成和平。”

“然后你们就可以赢得这场跟法国之间的资本主义-帝国主义战争!”

“正如我之前所说,我们帮助你们并非出自善意——你也没指望我们那样做。一切都是现实政治,仅此而已。目前,你们的利益与我们相符。”

列宁脸上的表情就像当初拉狄克坚持让他去买新衣服那样。他不喜欢,但又不能否认它很有道理。

沃尔特说:“以后我们每个月都会给你同样金额的钱,只要你继续进行有效的和平运动。”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沃尔特说:“你说过,革命的成功是判断对与错的唯一标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应该收下这些钱。”

外面的站台上传来汽笛声。

沃尔特站了起来:“现在我必须走了。再见,祝你好运。”

列宁盯着地板上的箱子,没有回答。

沃尔特离开了车厢,走下火车。他转过身来,回头看了看列宁包厢的窗口。他猜测着那扇窗口会不会打开,然后手提箱从里面飞出来。

又是一阵汽笛声,车厢猛地一震,动了起来,车头吐着蒸汽,载着列宁和其他俄国流亡者,还有那笔巨资,一道缓缓驶出了车站。

沃尔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外面虽然寒冷,但他已是大汗淋漓。

沃尔特离开车站,沿着海滨回到大酒店。天色已晚,冷风从东边的波罗的海刮来。他成功收买了列宁,这件事本该让他欣喜不已,可他反倒有些颓唐。更让人郁闷的是,茉黛杳无音信。她没有写信给他,其中的原因多种多样。他不该什么事情都往坏处想。可是他差点儿就爱上了莫妮卡,那么,茉黛也可能遇上相似的事。这让他不能不怀疑茉黛已经忘了他。

他决定今晚去喝酒买醉。

酒店前台有一张打字机打出来的字条:“请去201房间,有人捎信给你。”他猜测一定是外交部的官员。也许他们改变了主意,不打算支持列宁。要是这样的话,他们来晚了一步。

他走上楼梯,拍了拍201房间的门。里面有个含混的声音用德语说:“谁?”

“沃尔特・冯・乌尔里希。”

“请进,门开着。”

他走了进去,随手关上了门。套房内点着蜡烛。“有人捎信给我?”他在昏暗中观察着。一个身影从椅子里站起来,是个女人,正背对着他,但某种东西让他心头一紧。她转过脸来。

是茉黛。

他大张着嘴巴,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说:“你好,沃尔特。”

接着,她突然失去了控制,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

他闻着那熟悉的气息,吻着她的头发,抚摸着她。他没有说话,怕会哭出来。他紧紧抱着她,让她贴着自己的身体,几乎不敢相信这真的是她,三年来,他一直苦苦渴望拥抱、抚摸她。她抬起头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泪水。他殷切地盯着她的脸。她没变,却又有所不同——更瘦了,双眼下面多了淡淡的细纹,从前没有,但那目光仍像以前那样亲切,动人,伶俐且睿智。

她用英语说:“‘他一眨不眨地瞧着我的脸,好像要把它描摹下来似的。[1]’”

他笑了。“我们可不是哈姆雷特和奥菲莉娅,所以,请别去修道院。”

“我亲爱的上帝,我真想你啊。”

“我也想你。我一直盼着回信——可最后盼来了你!你到底想了什么办法?”

“我跟护照管理处说我打算采访斯堪的纳维亚的政治家,跟他们探讨一下妇女选举权的问题。后来我在一次聚会上遇到了内政部长,就向他吹了吹耳边风。”

“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这里有客轮啊。”

“但是非常危险,我们的潜艇会击沉所有船只。”

“我知道。我必须铤而走险。我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又开始哭起来。

“咱们先坐下。”他依旧挽着她的腰,带她走向屋子另一头的沙发。

“不,”没等他们坐下,她便说道,“战争之前我们就等了很长时间,”她拉着他的手,领着他穿过内门进了卧室,壁炉里的圆木噼啪作响,“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到床上来吧。”

4月16日星期一的晚上,格雷戈里和康斯坦丁作为彼得格勒苏维埃的代表团成员去芬兰车站迎接列宁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