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克·科克伦

叶语图书

纽约州,布法罗

我们所有人都会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不光是作家。许多地方会让人感到紧张、孤独和忧郁,比如医院候诊室、大部分快餐厅、所有商场,尤其是美国购物中心[22]。但也有不少地方让我们觉得安全、放松、无须防备,还可能像我一样觉得更有趣、更乐观、更开放。

已故的A.巴特利特·贾马蒂跟我一样是文学专业出身,他是一位学者,也是一个热情的棒球迷。在他的写作生涯中,他曾生动描述过三个迥异却都富有独特而持久的吸引力的地方,分别是文艺复兴史诗中的花园,自由而有序的大学,绿草如茵的棒球场。这是三种不同类型的天堂,很大程度上只存在于想象中。我呆在教室和球场看台的时间应该不比大家多,但还有一个地方也是我眼中的天堂,是贾马蒂从未提及过的。我常去那里补充精力、提升自我。它不是教学楼,不是棒球场;它是一家书店,不过并非一般的书店,而是我的书店——叶语图书(Talking Leaves Books)。

乔纳桑·韦尔奇是叶语的联合创始人,也是现在的店主。他解释说店名来源于那些不怎么看书的人对书籍背后不同寻常的力量的描述:“书页就像会‘说话’的‘叶子’,传授智慧、传播知识、传递精神。”这家书店的格言是“始于1971,独立独特”。

从书店就可以看出店主乔纳桑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可以看出我们这些忠实客户、会员,以及喜爱且经常光顾书店的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是叶语族人。书店橱窗上现在贴有本地音乐会、朗读会及其他文化政治活动的海报和传单。但在1989年春,当阿亚图拉霍梅尼对萨尔曼·拉什迪发出追杀令,连锁书店几乎在同一时间纷纷将他的小说撤架,而叶语仍将其作品摆在橱窗边。

在过去的两三年里,书店进门的位置一直立有一幅真人大小的斯蒂芬·科尔伯特[23]的纸板,他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容,欢迎进店的每个人。我现在还会被他吓一跳(他实在是太,好吧,太逼真了),也会被他逗笑。店里不放送企业广播,大多数日子里播的是全国公共广播电台,或者法兹·多米诺和鲍勃·马利的深沉音乐,随肯和其他店员当天的心情而定。有时店里还会出现动物——一只蜷缩在哲学区椅子里的猫。

叶语有很棒的文学杂志和明信片,收藏了不少很酷的纽扣,但最主要的还是书:主街店里约有五万册。谢天谢地,它没有变成电子产品或玩具商店的危险。书店一直以收藏连锁书店里没有甚至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书为使命。这里轻尼古拉斯·斯帕克斯和心灵鸡汤式书籍,重文学小说和各类声音,任何独创性十足、富有挑战、古怪和边缘化的文字都受到欢迎。这儿没有一本安·库尔特的书,但拥有我所知道的最多数量的诗歌(布法罗一直是诗歌之乡)。从阿多尼西奥到扎加耶夫斯基,这里是一座由现代诗人铸成的长城。叶语的目标是让人们接触到更多改变人生的书籍,那些能“为我们打开通向新世界大门的,或将我们现在的世界照得更亮”的书籍,那些“扩展我们的视野,加深我们对宇宙及其生物、文化和运行方式的理解”的书籍。

布法罗是一座宏伟、脏乱而包容的城市,有时极为聪明,有时愚蠢,而且总是被误读。而无论叶语在主街的总店还是在埃尔姆伍德的分店都地处这座城市的中心。书店六千多名会员遍布纽约州西部每个区,从东至西,从湖滨住宅和大学城公寓到每个郊区,从奇克托瓦加到东奥罗拉。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大家都爱叶语。市长和《布法罗新闻》的编辑是书店会员,我儿子的棒球教练和我大学写作课的大部分学生也是书店会员。人们对军刀队守门员和比尔队四分卫的喜爱时强时弱,但我每次在文学活动上对着麦克风说出乔纳桑·韦尔奇这个名字时,都有热烈的掌声响起。

叶语图书也许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我将一直定期前往的地方,也是唯一一个我承认我爱它的地方。乔和他太太玛莎,还有店里大部分员工接电话时都能听出我的声音,我也听得出他们的。乔比我更早知道我想读什么书,还会专门为我留出来。

在我需要的时候,叶语就会在那里等着我。去年11月的一天,我急需一本《赌徒》,在关门时间钻进了主街店(这是一场陀思妥耶夫斯基危机!)。而乔给我找来了两个版本,还给我简短清晰地介绍了多个不同的译本。

我觉得我似乎已经认识乔纳桑·韦尔奇很久了。我记不清是什么时候遇到他的,就像我记不清是几时认识我自己的亲兄弟一样。我很确定的是,我第一次在他那里买书是在八几年,那时我刚从明尼苏达搬到布法罗不久。我买的是一本加里·吉尔德纳的回忆录《华沙火花》,很棒的一本书,讲的是一位诗人在富布赖特奖金资助下前往波兰执教一支棒球队的故事。我记得那场朗读会在帕代雷夫斯基街上的波兰社区中心举行,乔也在那里。他每年都会出席城里许多朗读会和签售会,带着一箱子书和信用卡刷卡机。似乎不论哪儿有三两人以文学之名聚会,乔和叶语都会出现在那里。

乔的办公室就像教授的办公室一样,尽是书。纸张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我怀疑都快要引起消防局长的重视了。成书、样书和图书目录从地板堆到天花板。电话也不停地响,客户、销售代表以及想办朗读会和签售会的作家轮番来电。他左手手背上通常写满蓝色字迹的提醒,办公室里也满是便利贴。

但无论如何,乔都会为我留出时间。他欢迎我,告诉我斯图尔特·奥南出新书了,我一定会喜欢。他跟我说他在格罗夫出版社的朋友摩根·恩特雷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向我解释“世界图书之夜”是什么。他向我询问我大学的作家系列活动进行到谁了,他好标记日期。他就像你遇到过的最好的教授:他从不看表;他让你感到你比自己认为的要更聪明;他身上体现出一种对信仰的激情,这也是他赖以生存的,让你想要靠近。

我想,乔和我有许多共同点。我们都来自中西部,他是威斯康星人,我是明尼苏达人。我们都是父亲,都是政治上的绝大多数派,都对科技给人际关系带来的改变留有疑问。我们都爱写作、爱讲故事、爱看书,喜爱程度如此之深以至于无法用言语表达。我们都是教育者,是书本的传道士,但用的方法各不相同。我是一个小说家,乔是一个艺术家,一个很棒的艺术家。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约翰·加德纳曾经这样描述真正的小说家:“这不是像瑜伽一样的职业,不是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一种方式,也不是对日常生活的逃避。它的作用是宗教式的。改变思想和心灵,带来满足感,这些都是非小说家所不能理解的。它严酷到只能给精神带来益处。而对那些真正受到这项职业召唤的人来说,精神上的满足已经足够。”这段话也适用于真正的书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