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亚

西班牙 阿索林

玛丽亚是海水浴场的欢乐的标志。

“玛丽亚,你给我一朵石竹花吗?”

玛丽亚采下一朵石竹花,掷到街上去。那个浴人走过去了:他是一个青年人,戴着一顶软草帽,穿着一双光亮的红皮靴。

“玛丽亚,你给我一朵石竹花吗?”

玛丽亚采下一朵石竹花,掷到街上去。那个浴人走过去了:他是一个笑嘻嘻的老人,生着扭曲的灰色的髭须。

“玛丽亚,你给我一朵石竹花吗?”

玛丽亚采下一朵石竹花,掷到街上去。那个浴人走过去了:他是一位生着长胡须的先生,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放得很低。

“玛丽亚,你给我一朵石竹花吗?”

于是玛丽亚笑着、叫着,快乐而喧嚣地答辩着,接着便离开了露台。因为玛丽亚已经没有石竹花了,或是——这是更可靠一点——她不想再把她所剩余的来割舍了。

你们观察过大画师戈牙的《狂想》吗?你们记得那些袅娜、脆弱、波动、蜿蜒的女性的姿容吗?我眼前就有着这些《狂想》中的一幅:那是一个懒洋洋地站立着的荡妇,梳着低髻,玄纱盖头一直垂到眼睛边,折扇贴着嘴。在她后面,一个丐婆贴得很近,向她求施舍;她呢,轻盈地摆开,向她转过脸儿去,带着一种鄙夷的姿态,而那标题是写着:“凭上帝原谅吧……而她是她的母亲。”

呃,这个荡妇就是玛丽亚,我并不是要说玛丽亚是不近人情,铁石心肠,凶暴。不是,不是。我之所以提起这幅《狂想》,是因为那位大师也许在这幅画中给予了一个最袅娜、最有风度、最愉快、最漂亮的妇女的典型。而玛丽亚就是一个与此类似的典型;可是如果你们对于她详加注意:假如你们观察她的态度,她的姿势,她的步行,坐下,起立,穿过一间客厅的样子,那么你们就可以看到——而这就是她的最独特的魅力——在她身上,那纯粹的荡妇典型,和比尔巴奥妇女的最新的典型,是交错而混淆着……而你们,读到这里,便要问了:是不是确实有一种比尔巴奥妇女的典型的?这不是一种无稽之谈吗?这也许不是一种对于女人的殷勤吗?不是,不是,读着。几天之前,在比尔巴奥那面,在天刚晚的时候,我从在桥对面的一家咖啡店的大门口,观察过那些美丽的妇女们的轻盈而不断的来来往往。

那时天是灰色,氛围气是凉爽的。马车、货车、汽车、电车,穿梭地奔驰来往着;在左面,一片黑色的浓烟在拉·洛勃拉车站的铁和琉璃的拱廊前面升起来;在右面,大路上树木的新叶罩上了它们的鲜明的幕。尖锐的叫子声,机关车的隆隆声,车掌的呼喊声,马蹄的得得声,电车触轮的磔格声都传过来……而在那宽阔的大路上,在嘈杂之中,向桥走过去或是从桥走过来的,是那些来来往往的比尔巴奥的妇女,戴着白色,粉红色,青色的夏季帽,稍稍有点向前偻,稍稍有点直挺挺,多筋肉,强壮,也许脚微微大了一点,但却全部穿着袜子,全部——而这一个细微之点是万无差错的——穿着毫无缺陷的靴子,黑色的靴子,光耀的靴子,漂亮的靴子……

这里我已经随便三言两语表白出比尔巴奥妇女的特性来了;有时,如果她是属于高等阶级的,你就可以从那个在一个骤然致富的时期成长而教育出来的她的身上,注意到她服饰中有一种炫夸和率真的依微的渲染。可是,在她的强健的美貌前面,在她的断然的态度前面,在她的性情的奔放和气概的不可一世前面,这一切你便不久就完全忘记了……

玛丽亚也是强健,多筋肉的,她有着一个温柔的下颏,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曲折在那熨平的直领上面。玛丽亚走路的时候也上身微俯向前,而她的手臂是轻松地沿着身体垂下去的。玛丽亚走路也同样是——也许这是比尔巴奥的妇女的最显眼的特性吧——并不匆促,并不一往直前,并不跨着一致而匀整的步子,却是和谐地时快时慢,正出奇地和这种态度的典型相符。在早晨,玛丽亚在白色的衫子上面披上一方盖头,这样把脸儿遮住一半,在做弥撒回来的时候,在那有石竹花的露台上显身出来。这样你们就以为自己看见了我上文对你们说起过的戈牙的那种荡妇,或是这位大师所画的圣昂多纽修道院中的那些凭着栏杆的游女。

夜里,晚饭之后,她在钢琴边唱一支小曲子,或是跳华尔兹和丽戈同舞……那年轻的贝呈达瓜侯爵,直挺着身子,并着脚,带着一种“绅士”的僵直的动作,向她鞠了一个躬,“玛丽亚,你可以赏脸和我跳这华尔兹舞吗?”于是玛丽亚站了起来,于是他们两人便在大厅中,在那又亮又滑的地板上,很快地转着转着了。因为玛丽亚是寡妇,所以当她舞着,当她走路,当她坐下,当她站起的时候,你便在她那里看到有某一种平坦,某一种庄严,某一种也许宣漏出无限的幻灭的安静……